桃花葬

作者: 望及 | 来源:发表于2018-03-25 00:26 被阅读519次
    来源:花瓣网

    王家代代以酿酒为生,酒香飘十里,朱砂镇无人不知。

    偏是到了这一世,王家生意一落千丈。

    一打听才知道其主人傲慢得很,一年只酿两次酒,来客还需携上一壶取自山涧的泉水才能进其酒肆。

    平日里,即使是官家老爷前来,她也闭门不见。

    魂牵梦绕,人们只能馋着嘴往里望。

    人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两年前,王叔去世得急,尚未来得及教阿念如何酿酒。

    那年的阿念十四岁。

    而这一年酿两次酒之计是他教的。

    取泉水方能入酒肆也是他教的。

    人们传言阿念傲慢难近,如此算来倒是如了他的意。

    阿念第一次见他时,他坐在桃花树下,一袭玉青袍,石桌上一杯清酒。

    “师傅说你的酒是镇上最好的。”她眼巴巴地望着他。

    “你是如何寻到这里的?”

    “穿过桃花林便是了。”

    阿念指着远处的灼灼桃花林。

    他住在桃花树的尽头,青石竹屋,古有悠然见南山,他倒有桃林相伴,惬意得很。

    一开始他不愿见她,竹门一关,阿念计从心来,用石子踮高自己,翻过他的墙壁。

    “如此想学酿酒?”

    他望着一身狼狈的她,终于开口。

    “嗯!我不能让爹爹的酒肆倒在我的手里。”

    稚嫩的脸露出一本正经的神情。

    “想酿好酒,就得先学会品酒。”他哐哐倒满一杯酒给她,示意她喝下。

    好苦。

    阿念握着手里的玉石杯子。皱皱眉。

    之后的几个月,她每天都是醉醺醺的,已数不清喝了多少酒,赖吃混喝地黏着他。

    一次师傅来找她,抱歉地说叨扰了公子。

    “无妨。孩子罢了。”

    他温润一笑,望着趴在酒灶边上的她,脸蛋红扑扑的,在嘟囔着什么。

    她跟着他身后,又是上水,又是烧火,躁着性子想揭开来看看。

    “丫头,做人切不可鲁莽,酿酒也是,秋收冬酿,取泉水熨之,细细等待。”

    他牵起她的手,带她去了桃花林。

    阿念抬头望着他,神情似在憧憬向往着什么,暖暖笑着,随他蹦蹦跳跳地走着。

    等到出酒的第一夜,她品了滚烫的白酒,往嘴里倒尽最后一滴酒,笑着说:“公子,阿念终于明白酒是什么味道了。”

    就像公子一般,徐徐温凉,像是夏夜忽如其来的大雨,沁人心扉。

    就像公子一般,容易醉人。

    “公子,你的酒……真真的好。”

    她不舍地放下杯子。

    “再好的酒,也喝不得多。”他说。

    酿好的酒需来年才能开封,埋于桃花树下,便是桃花酿。

    这是他最爱的酒,也是阿念最爱的酒。

    酒肆在他的帮助下,越发地好,更有邻镇的百姓闻声寻来。

    江湖人士经过,留下一块石头,即可换得一壶酒继续上路。

    名声鹊起,桃花酿一时风靡。

    已是三年有余,阿念已是有名的酿酒师。

    一日下起细雨,她撑着伞去寻他。

    屋子里燃起一盏油灯,他的影子映在窗纸上。

    她推门而进,便是笑。

    眼前的姑娘已经亭亭玉立,有了独当一面的气魄,不再是当年那个毛毛躁躁的丫头了。

    他很是欣慰。

    “来年我赠公子一壶桃花酿以做报答。”

    离去之时,阿念说道。

    他温温一笑。

    “那也好。”

    雨落在青瓦上,淅淅沥沥,过分好听。

    春三月桃花季,粉嫩的桃花摇曳在山谷里,像翩翩粉蝶停息在树枝上,扑闪着翅膀。

    她抱着酒坛下了山,埋在离他最近的一颗桃花树下。

    来年开封。

    她终于等到了。

    她用一草绳捆紧了月白釉色烧制而成的酒壶,里面盛着满满的酒。

    晨曦薄雾遮眼,露珠沾湿了她的头发。

    穿过那片走了将近三年的桃花林。

    酒壶里的桃花酿,跟随着她的心一同不安分地咚咚乱晃。

    屋子里空无一人。

    石桌上的杯子仍盛着半杯酒。

    阿念坐在椅子上等着。

    太阳一跃而出,万物像是瞬间染上了色,薄雾散开。

    公子的门前新栽了竹子,青瓦前几日翻新了,桃花树的泥土还很是湿润。

    几个时辰过去了,有一位妇人经过时,往里望了一眼。

    “姑娘呀,这位公子昨日就离开了。那架势,看来有几十人。倒像是皇家的人……我们这些小百姓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吓得呀,诶,若你找他有急事,我孙子倒是听到……听到今日他们会在县爷家待上一天。”

    阿念一怔。

    急得忘了道谢便匆匆离开了。

    赶到县上时,见到百姓成排围着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

    容不得思考,她挤开人群,挡在队伍前面。

    “阿念愚钝,斗胆一问,不知公子是否还记得桃花酿?”

    她眸中是未曾见过的坚定和决绝,捧着那壶桃花酿,心涩涩不可言。

    一旁的侍卫目目相觑,腹诽着这次押送凌王回京可出不得半点意外。

    走在前头的太监睚眦欲裂地怒斥道:“哪里来的贱民,竟敢拦下凌王的马车,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说完便狠狠地踹了她一脚。

    桃花酿落地,清脆亮耳,霎时酒香扑人。

    他微掀起帘子,见不到其人,只听到淡淡的一句:“走吧。”

    太监老儿点头哈腰地答应着。

    辛苦烧的白釉没了。

    桃花酿没了。

    他也没了。

    她醉醺醺地走过桃花谷,手里拿着一块酒壶碎块。

    黄昏已至,橘红色的天像猛然笼罩过来的染布,她透不过气,用力喘气着,手一抹,怎么全是泪。

    他是被贬到朱砂镇的王爷,王畏惧之,五年之后把他召回,名为念其兄弟之情,实则是软禁。

    可是镇上的百姓甚是欢喜。

    皇帝下了如此大的阵势,必然是极其疼爱他的王弟。

    听说凌王此番回去是为了娶亲。

    楼兰公主。名为迦沁。

    天大的喜事。

    她闭门不出。屋子里不时有酒香涌出。

    意识涣散,她想起他说的酒好,也不能喝多。

    一怒之下把所有空酒壶推倒在地上。

    裹上薄衣跑去桃花林,燃起一把火。

    她站在他的屋檐上,眸子是骇人的红光。她猖狂地笑。

    烧了整整两天。

    化为乌有。

    桃花林也没了。

    “阿念,你怎就那么糊涂!”

    师傅叹了口气,失望地望着她。

    她捋起长袖,用木勺子舀着潺潺而流的泉水,疲惫地笑着。

    “我再也不会做桃花酿了,师傅。”

    纪令十三年,皇帝病逝。

    他出了宫殿的那一日,街道熙熙攘攘,但有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整整七年。

    他已经忘记了这世界是什么模样。

    他退了侍从,马不停蹄地去了朱砂镇。

    朱砂镇像是个与世隔绝的仙境。

    人很少,但也不算冷清。

    类似的酒肆开了很多家。

    旧址旧人已不在。

    他向人打听。

    酒肆伙计嬉笑着说:“王家酒肆早就倒了,阿念姑娘不知怎的,有一年大病一场,至此失去了味觉。很是可惜。”

    另一位伙计听到他在询问王家酒肆,便也插上一句:“倒也不可惜,阿念后来酿的酒更有味道了,叫什么来着……叫……噢对了,名唤桃花葬。”

    “如今她在哪里?”连日奔波,他声音沙哑。

    “谁知道呢?一年前便已不见踪影了。只留下了桃花葬的秘方,不过如今传来传去,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那片曾经疮痍的山谷又种满了桃花。

    来年春季,桃花芳菲夺人眼。

    阿念,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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