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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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自从父亲去世后，我们把母亲接回城里一起住，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回老家了。

有一年暑假，母亲说想回老家看看，我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带着她一起回去了。隔壁家的老奶奶知道我们回来后，特别高兴，第二天就邀请我们去她家里吃饭。家里只有老奶奶和一个小姑娘。

我记得小姑娘，那时候我还在上高中，她才刚蹒跚学步，长得白白嫩嫩的，十分惹人喜爱。小姑娘长大一点后，她的父母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条件，外出务工，把她留给奶奶照顾。一去就是一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一家子团聚不了多久，过完年以后，小孩的父母又继续为生计奔波。

贫穷落后，没有收入来源的农村是留不住青壮年人的，留在村子里的无外乎老弱病残。留守儿童、留守老人现象在西南地区的农村是一种普遍的现象。

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越来越多的农民前往沿海大城市寻找发财致富的机会，但很少有人能实现这个梦想，大多数人只能隅居于人员杂乱的出租屋或者工厂的大杂铺，干着辛苦的体力劳动，才能谋得生存。就连我这个所谓具有高学历的人，在城市里打拼多年，才能拥有一个停泊的港湾。

02

再一次见面，当年那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姑娘已经上小学了。

那是一个很瘦小的小姑娘，有着一头乌黑的短发，小小的脸，大大的眼睛。她躲在门内偷偷打量我和母亲，在奶奶的提醒下，才跑出来，怯生生地和我们打了声招呼。

晚饭看起来很丰盛，一盘缸豆炒肉，一盘青椒炒蛋，一盘卤蛋，一汤。才5个人吃饭就准备了3菜1汤，这在我们那足以显示出主人家对客人的重视，一般情况下，大家只准备一锅大菜就行了。家家户户如此，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兴许是觉得我们看起来很陌生，小姑娘在吃饭的时候一直埋头吃饭，不敢直视我们。一旦不小心与我们对视，就像惊弓之鸟般把头埋在碗中。

看小姑娘一直不怎么好意思夹菜吃，老奶奶给她夹了一块肉，又给我夹了一块卤蛋。我试着吃了一口，没忍住差点吐出来，跟自己吃过的卤蛋味道相差太大了。

艰难咽下去，怕老奶奶又给我夹“卤蛋”，我自己夹了一块青椒炒蛋，表示自己想吃什么自己夹。

我非常好奇这“卤蛋”是怎么来的，没等我开口问，老奶奶便自己说了。

原来，小姑娘在学校，早上有营养餐，每天发一个水鸡蛋，不过小姑娘不爱吃鸡蛋，就把鸡蛋送给别人吃。

后来她知道自己的爷爷爱吃鸡蛋，每次都把自己的鸡蛋留着，等周五放假回家的时候，拿给爷爷吃。也就是说，我刚才吃的鸡蛋有些是四五天前的。

听到这话，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又涩又苦还泛点甜。尽管生活很清贫，但是亲人之间的爱，永远熠熠生辉，如同寒冬里的暖阳，令人着迷。

03

如今乡里还保持着六日一次的赶集日。回来几日，买来的食物也吃得所剩无几。趁着赶集日，我想开车去买些食物来。

母亲说，老人去乡里一趟不容易，虽然现在交通方便了，但是他们舍不得花十几块钱坐车，宁愿走上一两个小时的路。她让我去隔壁问问老奶奶，需不需要帮他们带些东西回来。

我到老奶奶家中时，她正在装木姜子。

七八月份正是木姜子成熟的季节，每到这个时候，村里的老人都会全体出动，上自家承包的山林中寻找野木姜子，等到赶集日，拿到乡里卖。

听到我要去赶集，老奶奶便拜托我，帮她卖完木姜子后，用赚来的钱给小姑娘挑一双鞋。老奶奶说：“我们平日忙着农活，没注意关心小西这孩子。小西又是个闷葫芦，啥事都憋在心里，鞋子破了，也不跟我们说。还是上次老林家的媳妇过来提醒我，我才知道的。”

老奶奶的话，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父母一直在外务工，把我丢给奶奶照看。

家里穷，奶奶也是个吝啬的人，买的鞋子都是20几块，质量不行，穿不了多久，鞋底就破洞了。有一次下雨天，朋友邀请我们去她家玩，需要脱鞋上楼梯。我袜子湿湿的，还很臭，愣是不好意思脱鞋上去，就找借口遛了。

没想到，过去了20多年，当年的场景还会以另一种方式再现，我不仅感到悲哀与无力，我无法改变自己家乡的面貌，也许也治愈不来自己的童年。

因为不知道小西穿多大的鞋子，我便和老奶奶说，带小西一起过去。之前在网上了解到木姜子的价格还是蛮高的，单买一斤十块钱，但是在乡里收购，一斤只有三四块钱，据说这还是涨价后的价格。毕竟越到后面，木姜子就越少，价值自然也跟着上涨了。

我曾经想过是否能通过大规模种植木姜子帮助村里人获得一份稳定的收入，思来想去还是作罢。一来是没有合作方，大量种植出来的木姜子不知道能卖给谁；二是没有专业人士进行指导。卖完木姜子后，我带小西去买了鞋，买到新鞋子，小西看起来很高兴，一路上抱着自己的新鞋爱不释手。

04

许是经过上一次的赶集日，小西明显对我亲近了许多，没有刚开始那么拘谨了。出门碰上我，还会主动打招呼。

家里还存放着我以前买的各种故事书，现在我已经用不上了，放在家里也是堆灰，想着小姑娘一定喜欢看，便把它们都送给了她。小西很高兴，为了感谢我，她画了一幅画送给我。小姑娘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可能在她看来我给予了很多珍贵的东西，但是她能给予我的只有一幅简单的画。

我说，我很喜欢这幅画，谢谢她。这幅画里的线条很简单，但是色彩很丰富，有阳光、有彩虹、有各种美丽的鲜花，充满了生机勃勃。这是一个小女孩最真挚的感谢与祝福。

陪母亲在老家待了半个月，也到了要回去的时候。我们这边有个习俗，每当一个人要出远门很久才回来时，都会请村里的亲朋好友一起吃个饭，当作送别。

曾经我们家在村中还有不少亲戚，现如今走的走了，散的散了，也没几个人留在村里。我和母亲便邀请了舅舅一家以及老奶奶一家。听说我们要走，他们还很舍不得，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

我们三家相对于村中心，有些偏，附近就零星几户人家。如今我们再一走，就更加的寂静，傍晚看不见炊烟袅袅，听不见炒菜的声音。

05

我喜欢吃完晚饭后，坐在大门外面，吹着晚饭，看看天上的星星。隔壁的院子里种有一些波斯菊，这个时候都开满了花。

到了夜晚，它们似乎才从沉睡中醒来，通过微风在黑暗中散发香气。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也跑出来，坐在我的旁边，她问我，是不是明天就走了。当得知我第二天就要走的时候，她看起来失落极了。

我摸摸她的头，安慰她，以后自己还会回来看她的。

小姑娘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从我要离开了，转移到了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姐姐，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真的和课本里描述的那样精彩，为什么大人们都那么向往外面的世界？”小姑娘一脸期待地看着我，渴望了解更多关于外面的故事。

我一时间愣住了，外面的世界实在太复杂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姑娘，支支吾吾地说道：“外面的世界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

可转头看到小女孩那充满期待的眼神，于是摸摸她的脑袋，转念一笑“对啊，外面的世界可精彩啦，有很多很多好玩的呢，就好比一盒五颜六色口味多样的糖果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糖果是什么味道。所以你要好好学习，乖乖长大，去品尝每一颗属于你自己的糖果。”

许是把我当成了她的知心人，小姑娘难得敞开心扉，我抱了抱身旁这个瘦小顽强的生命体，默默地倾听她述说。

她说，每次难过的时候，她都会躲在阁楼里，看树梢随风慢慢接近屋顶，看停在枝丫上的鸟儿嬉戏。

她最喜欢在春天和秋天的时候爬上来，春天的时候，在阁楼里打开窗户，能看到远处泛着绿意的山，院子外那盛开的桃花，燕子飞过停过，生机勃勃。

秋天时，一片金黄，太阳落下去的光辉映在叶子的黄上，整个世界好像都是橙黄橘红，特别美，看着这些美景，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回城的时候，我又挑了一些自己以前爱看的书送给小姑娘，希望这些书能陪伴她度过孤独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