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福生(2)

作者: zipelo | 来源:发表于2018-09-02 16:41 被阅读35次

                                        炉火

    福生零星记得幼儿班的时候被老师罚站,半蹲着前举着双手,在小个子的老师面前,保持着虔敬的态度,因为老师手里的竿子,打的很疼……

    消失的疼痛,还有从不曾浮现的记忆,童年模糊的景象就像累得高高的积木,被抽去了无关痛痒的几个长条,童年伫立在那里,并未倾倒,只是落了灰,永远失去了几个颜色。

    福生还记得二年级的小屋,他是小学里孤零零的一座房子。从门前的街巷向南走百十步便是古河村的心脏——古河小学。

    人是村子的血液,孩子是大人们的珍宝,同时也是最活跃的鲜血,他们汩汩不倦地涌入古河小学。从东边的东野村,落云村,到东南的边回村,到西面的河前村,零零星星的学生在早晨踏着清霜薄雾走过羊肠小道从东西两个方向走进古河小学的大门,他们如同四肢奉献的精血汇入心房,从心脏那里带着知识的馈赠在薄暮里回归四肢百骸。

    学校还是那个残破的学校,因为有了教书育人的光荣天职便与众不同,这便像一个乞丐有了伟人的气质。别人看他,头发杂乱如枯草,衣裳破旧如烂席,可他垂老的眼皮底下双眼冒着精光,喑哑的嗓子抖了抖便吼出了一段响遏云霄的曲子,稍稍显露便不为人轻。

    很多年以后,福生才知晓学校在一众村落中的意义,而不仅仅是每天三来二往听听三言两语的处所。

    福生还只是个二年级的小学生,所以当他走进平凡无奇的教室,既不虔诚,也不庄重,只看着矮矮的方桌长凳,还有同样幼稚、挂着鼻涕的同学,听话得交叠着双臂,坐在桌前,等着老师的到来。

    老师没有来,只有头顶上的天花板“啪啦”一声掉了几点灰渣。福生抬头看天花板,坑坑洼洼得就像小孩子起了水痘不安分地乱扣留下的疮疤,不仅丑陋而且危险。“糟糕的烂房子…”福生小声嘟囔着。

    那件颤颤巍巍的房子不仅年迈,而且空洞,如破败的风箱。一到冬天,风就顺着窗户缝溜进来。当上帝呼喊光明时人间便有了光,当普罗米修斯盗来了火种人间便有了热,当学生们渴望光与热的时候,教室里便有了小炉子。

    小炉子摆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一根长长的黑烟囱接到屋外,几个学生每天轮流从家里带包玉米芯(俗称棒子棍儿),一个小炉子撑起了一个教室的温暖。

    福生家离学校最近,去的也最早。往日最熟悉的场景便是拎着一塑料袋的玉米芯迎着黎明稀稀拉拉的星星走进街巷,然后跨过学校大门,路过黑黢黢的看不清的公示牌和版报,从脖子上拿下捂热的钥匙打开小屋的锁,黑暗里摸索着门口的灯的拉线,眼前明亮起来,放下书包便准备生火。

    找来废纸、塑料袋、玉米皮,从炉子边上拿起火柴盒,取出一根纤细的火柴,“刺啦”一划便亮起一点火光,小心翼翼得引燃 废纸玉米皮,在炉子底下点起“底火”,然后往里填玉米芯,福生手笨,老是把底火弄灭,总要重复几次才能点起一团旺盛的炉火。

    那个时候没有暖气,没有地暖,没有“小太阳”,只有老房子里一个小小的炉子。火焰在炉壁上冲撞着发出“哄”的声响,在墙壁上投下圆圆的光影,空气里有烧灼的焦味。福生剁着脚把手靠近火焰,照的手心和脸庞都红彤彤的,“嘿,真暖和呀!”福生满足地说道。

                                        受罚

    老房子是个懂规矩却也不讲道理的家伙,冬天,就往肚子里吞着寒气;夏天,就不客气地搜罗阳光。秉承着一贯的木讷与老实,把夏热冬寒的规律在小小的教室里执行得分毫不差,却忘了人们当初建造房屋的初衷,是给人提供冬暖夏凉的荫蔽啊!房子跟人一样,老了就容易颠三倒四,这可苦了小孩子。

    告别冬天的严寒,通红的手指在记忆的炉火里被温暖安慰,又在手心的薄汗里迎接夏天的考验。老屋门口便对着操场的跑道,围着操场是用水泥砌的一道跑道沿儿。老屋里炎热,学生们每天早晨就坐在跑道沿儿晨读,夏天的炎热还在酝酿,早晨的温度凉爽而惬意。

    当学生们“叽里呱啦”地背着书,福生却因为和同学打闹被二楼上凭栏远望的语文老师抓了个正着,老师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得仿佛催命的鼓点,福生被揪着耳朵宣判了围着操场跑十圈的处刑。

    古河小学是个小小的学校,小小的学校有小小的操场,十圈跑起来并不费劲。福生跑在跑道上,眼睛开始乱瞟,看围墙下的树,树上的鸟,围墙上的图画,空地上的杂草。心思飘飞在半空之上,似乎看起来还有点轻松惬意。

    当然,也只是看起来而已,福生每次跑到小屋旁,都会撞上同学的目光。每当福生的脚步近了,他们便像精准的机器接受到了信号,纷纷放下手里的书本,目光灼灼且不怀好意,交头接耳且指指点点,嬉皮笑脸且不加掩饰,福生觉得自己确乎像个赤身裸体的猴子,被一堆看客瞅着,被小小的过错戏耍着,一圈一圈,他们乐此不疲,“从一而终”。

    福生第一次如此讨厌人群,他们笑着拿着无形的弹弓,看一眼,便打一枪,“哒!”“哒!”“哒!”沉默却刺耳且锥心。

                                可怜

    二年级的语文老师是个脾气不好的女老师,容易生气,生气了不敢打学生,每每被学生惹恼了便拿着教杆出去抽树。

    老屋外靠着围墙是一排景观树,最靠近老屋的是一棵半人高的花柏球,女老师任教的日子也许是这棵树一生中最痛苦的回忆。

    福生端坐在教室里,看见讲台上气得脸通红的老师不敢出声,她拿起了教杆走了出去,“啪”得一声关上了教室门。

    然后一教室的人就听见外面“嗖”“啪”抽树的声音,夹杂着几句听不清的嘟囔。老师回到屋里,眼圈红红的,带着泪花,一句话也不说。

    “啧,老师真可怜。”福生这样想着。

    下了课,福生去屋外看那株小树,朝外的一面有一大块光秃秃的,只剩下残破的枝条,地上落满了碎叶子,花柏球就像被一个没出师的剃头匠“唰”得给了狠狠一推子,连头皮都刮出血了。

    福生摸了摸那些粗糙的茬口,“啧,这树才是真可怜。”

    福生以为老师的怒气只会撒到树身上,不曾想自己也曾被那怒火狠狠得烧过。

    语文老师是很严格的,某天中午就留下了几个学生补作业。“补不完不能走,你在这里看着。”听见这句话福生惊诧了几分,“总不能看着我学习好,离家近你就让我在这当监工吧!”福生心里这么想着,却是不敢说出来,装作乖巧地点了点头。

    中午到了饭点,老师骑着车回家吃饭去了,留着福生和几个补作业的学生在教室里和饥饿斗争。结果家长们看着到了大中午孩子没回家便来学校寻人,搞清了由头便想着把孩子领走。

    福生转了转眼珠子,人家都到学校领人了,自己半大小子能撑什么场子,挨个喊了“叔”和“姨”,抖抖肩膀回家吃饭了。

    到了下午上课,语文老师倒来算账了。福生被叫到讲台上,“他们为什么没补完作业?你怎么监督的?”老师生气地说道。

    “我…”福生鼓动着嘴唇,憋不出半个字来解释。

    “啪”得一声脆响,福生脸上捱了结结实实一巴掌。

    福生捂着红通通的脸,看着老师,又看了看底下的同学,又羞又恼的感觉便在心里升腾起来。“回去!”老师一声斥责便让福生悻悻地下了台。

    另外几个没补完作业的学生也被叫到台上挨了巴掌,福生不以为意,只在座位上正襟危坐着,双手攥着拳头,脸依旧又红又辣。

    本不该受的责罚落到自己头上竟是这般滋味,福生低头瞥着老师,眼神里便多了小孩子一般执拗的戾气。“呵,可怜的是我才对。”福生忿忿地想道。

    此后的几天,福生少不了往老师杯子里掺粉笔沫,把老师的电动车偷偷放了气,往老师的包里塞沙子。福生做的滴水不漏,没有证据,老师即使恼火也无可奈何。福生也不笑,平平静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大人都觉得小孩子是记吃不记打的家伙,然而,有的小孩子就像小兽,会用稚嫩的牙齿表示抗议,这便是小孩子的报复。

    后来语文老师因为怀孕辞职了,过了几个月她回来学校过,福生远远地看她,挺着大肚子,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福生对她既不喜欢也不厌恶了,因为巴掌的痛没了也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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