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星海 by 卡斯CASS
01
鹅蛋一样的黄太阳就快要完全浸入云彩下面，天空变成了冷暖过渡的渐变色。虽然西边地平线上残留的余晖依然刺眼，可东边蓝紫色空中的几颗明亮的星星已经依稀可辨了。在天穹的中心位置有一颗星，格外得出跳——不单单是因为它的亮度，更因为它身后拖着的长长扫把状星尾。
哈雷彗星显现的那天傍晚，二毛迎来了一场人生里少有的大胜仗。他用将近3个小时，把自己仅有的8个弹珠变成了150个。对方则是同一弄堂的弹珠高手，果果。在果果输掉最后一颗珠子后，他发誓自己再碰弹珠就是狗。而二毛自然接管了所有的弹珠，包括果果用来装它们的乐口福罐子。成为街道里新任的弹珠王后，二毛捧着满满一罐子的珠子，觉得自己像个将军，哦不，武林盟主一样，脚步轻盈地走在夕阳下的马路牙子上。
突然，别在二毛腰间的摩托罗拉BB机响起了滴滴声。
“啥情况？”
二毛看了下从大毛，也就是他爸爸那里偷来的旧BB机，发现荧幕居然正一闪一闪的发着光。
“见鬼，这东西不是坏了吗？”他把哑铃一样的乐口福罐子放在脚边，拿下别在腰间的BB机一看。
“我擦，还有字……”
黄绿色的屏幕上，像素风格的汉字正在闪耀：
“彗星划过无垠的夜，浦江那头坚峭得像一座座山……”
下面还有文字似乎一半被卡在屏幕之外。
“怎么？还有半行？”
二毛无意识地用手指触摸了下显示屏，字居然向上滚动起来了！屏幕似乎可以用手指触控！这让二毛感觉非常奇妙，他觉得好玩，不断用手指来回滚动屏幕。
“擦，这也太高级了吧！”
二毛哪知道这种触控屏技术要等到几十年后，才被一家叫苹果的公司发明。
诗文的下半句是“……星海下是我的家，未来的家在纯粹的星海。”
“这……打油诗……垃圾啊……”
对于像二毛这样一个熟读《三国演义》和《金庸全集》的14岁少年来说，这种程度的现代体诗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
他继续滑动着屏幕，最下方居然出现了一个像素风格的按钮，上面有四个大字——点击回复。
“什么鬼？点下再说。”
二毛点了后，原来的诗文全都消失了，代替的只有一个跳闪的输入条和最下方的“发送”按钮。
“这怎么输入文字啊？又不像小霸王学习机一样有键盘？”
二毛胡乱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后，发现仅凭手指就可以在屏幕上写字！
“真......高级......！”
他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垃圾”两字。
点击了最下方的“发送”。
屏幕上立即出现了一条缓慢的进度条和一行二毛完全看不懂的英文单词——Loading……
02
仲夏夜的天空，月亮和本该遮蔽它的云融合成了一团发光体。蓝光透过稀薄的雾霭变成了柔光洒向城市。在大熊星座勺柄所指的方向不远处，1P/Halley正以每秒54公里的速度掠过近日点。明朗而稠密的彗核经过76年零10个月的漫长旅程终于重新进入活跃期。尘埃和大量挥发物质被太阳风吹拂着，正源源不断从彗核上脱落，形成一条明亮的大尾巴——今晚是“扫把星”的最佳观测时间。
住在城市“下层区”的我们能拥有这样一个观测点已经是件足以让人欣慰的事了。
说是观测点，其实就是郊外的一座小土丘。坐在土丘顶上那棵巨大梧桐树上的我和初夏，能够同时俯瞰下层区和浦江对面的上层区。是的，和许多城市一样，这座曾经辉煌的旧城也被划为上层区和下层区，并用一条孕育当地人数千年的浦江做自然分割。
上层区由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冷峻建筑组成，许多年前管理者们就关闭了所有建筑物的夜间照明系统。远远看去，只有街上零星闪烁着一些必要的路灯。据说这些巨大黑色建筑里才是真正的上层区的生活——每幢楼都配有人工太阳和全息星空，居民们每天都能享受到晴朗的日照，欣赏璀璨的银河。但是从我的角度看，这些黑漆漆的“怪物”仿佛总给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同为生长在下层区的我的女友，初夏，这时正靠在我的肩头，一起欣赏这76年才有一次的天文奇观。我们两个久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如果明天你面试通过了，我们就此分手吧。”
“说什么呢？如果通过了，我们就结婚，这样就能申请把你也调到上层区了，不是吗？”
“我可不喜欢那里的生活，再说现在名额管制得这么严......”
“如果你的调离申请批不下来，那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别傻了，能够去上层区是每个人的梦想，这可是你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当然知道我所生活的地方算不上环境良好，那些乌乌泱泱的矮小平房组成的弄堂有太多邋遢的地方：随时可能涌出地沟油的下水道、陷阱一样的破损窨井盖、积满污水和青苔的犄角旮旯、随地大小便的电线杆以及被内衣内裤遮蔽的狭小通道……但说实话，其实我还真是更喜欢在下层区的生活，可能是因为自在，也可能因为感觉这里更真实吧。
“彗星划过无垠的夜，浦江那头坚峭得像一座座山，星海下是我的家，未来的家在纯粹的星海。”在我用脑内Word写下一首小诗后，我们打算结束这次观测。
明天就会有一场对我乃至整个家族的未来都至关重要的面试。如果成功，我将被挑选为“基石”，成为万分之一的幸运儿，为上层区的“母脑”提供智力供给，而我们全家也将因此彻底告别下层区的艰苦生活。虽然我对上层区不抱有太多好感，可你知道的，谁会拒绝宽敞住房和免费医疗以及终身享有的政府配给呢？至于初夏，面试通过后，我将和她结婚，到时候她将作为我的伴侣一起被安排到上层区去生活。
正当我们下树的时候，视网膜显示器提示刚才我的那首诗有人留言了。奇怪，我还没有发布啊？在脑海中想象了“草稿箱”三个字后，我的视网膜显示器进入了这首诗的页面。见鬼了！真的有人留过言！难道我的电子脑被入侵了？再看留言的内容，两个刺眼的汉字对于从小在下层区长大的我来说再熟悉不过——垃圾！
“怎么了？”初夏看着一脸迷惑的我，问到。
“我的电子脑好像被黑了......”
03
面试分为四个步骤：智力测试、心理评估、基因检测、最后是问答环节。
我能顺利完成所有项目，这得益于我从小接受的系统教育以及充分准备和稳定的发挥。一周以后脑内邮箱收到了面试录取的通知！这意味着我在下层区26年的生活将彻底画上句号。
当我在脑内网朋友圈公布了消息后，就瞬间变成了传说中的点赞收割机，收获几百个点赞不说，还有些十几年没联系的朋友都用短视频留言的方式对我发来了祝贺，我都报以礼貌而不失活泼的复古表情包，比如“友谊是酒，天长地久”之类。在说家里人，特别是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更是把我捧到了光宗耀祖的地步，什么“才超马云，智秒化腾”，反正好像上个世纪的那些传奇人物都不如我似的。
当然，剩下的问题就是能否顺利的把初夏的调度申请给批下来。在得到面试成功的第二天，我们就领取了结婚证。后面几天，我们一起为初夏的调度申请准备资料，为了节省时间，家人也没有为婚礼搞隆重的仪式，但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的氛围中。
当然，只有一个人例外——我的爷爷。
原因是爷爷从前是坚定的“母脑反对派”。
据我二叔回忆，爷爷年轻的时候与他的伙伴们一块拉横幅、搞游行、黑母脑系统、还向政府大楼泼油漆......总之，抗议母脑的运动在当时的社会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浪潮，而爷爷他们就是当时的弄潮儿之一。那时的城市还没有被分割成上层和下层，而如今的格局就是几十年前抗议运动后的产物。当然，那时候的爷爷不会知道母脑对于人类的贡献，也不会知道母脑对于探索宇宙和星际移民的重要性，更不会知道，它对于我们家未来的生活意味着什么。
很快，我的高性能小毛驴就把我送到了医院门口。我还是想以面对面的方式告诉爷爷，我被选为“基石”这件事。想着这么多年过去了，看在孙儿结婚，看在能享受政府免费医疗和养老补贴的优待下，接受这个事实。当我推开病房的门，爷爷还是躺在那张床上，额头的月牙状疤痕依然明显——据说那是他小时候为奶奶打架留下的，我本以为是当年游行时受的伤。因为在我有记忆起，就没见过奶奶。家里大人只悄悄告诉过我，说当年爷爷和奶奶吵架了，奶奶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就再也没回来。
“爷爷，我来看你了。”
“是小毛啊！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不加班吗？”
“早辞了啊！最近身体好点了吗？”
“啊？你说什么？吃过饭了呀！”
我叹了口气，走近床前，握着爷爷枯木般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到：“爷爷，我要和你说个好消息，您可不准生气啊。”
“我那孙媳妇儿什么时候带来让我看看呀？”
“爷爷，您知道啦！”
爷爷看着我，不说话，我只好继续：“那个，其实还有个好消息，二叔和你说了没？咱下个月就换个好点的医院，搬到上层区去啦......”
“为什么啊？这儿住得挺好，我可不搬！”老人有点儿急了。
“那个……咱全家都搬去浦江对面，您一人在这儿，这不照顾不过来吗？”
“那我也不搬啊，你们爱搬哪搬哪去！我可不管，反正我不走！”
“是这样的爷爷，政府在那边给我们全家安置了两套房子，还有生活补助和免费的医疗，条件可比这儿好太多了......”
“等等，你小子是不是做了母脑资本家的走狗？”
我知道“母脑资本家”是爷爷那代人对于母脑剥削人类脑力偏见的产物。我赶紧解释到，“爷爷都什么年代了，母脑系统现在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在说我寒窗十年才考上的“基石”资格......”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是不会搬走的......”
“......”
我悻悻然得离开爷爷的病房，心想他思想工作只能交给我爸和二叔去做。但说真的，心里还是十分不好受，或许是感觉自己为之努力很久的目标得不到家人的认可吧。其实我从小可以说是爷爷一手带大的，感情很深。小的时候他总会突发奇想地捣鼓许多“骗小孩子的把戏”，把我哄得乐呵呵的。他的口头禅就是：“做人呐一定要开心。”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会夹杂粤语口音。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给我讲许多有趣的故事，比如：《三打白骨精》、《大闹天宫》、《邋遢大王》等等。还有些已经失传很久的武侠小说，《神雕三部曲》、《白眉大侠》、《笑傲江湖》什么的。他总是在吃过晚饭后零零碎碎地说一两段，听到精彩的地方又说“下回分解”，每次都弄得我心潮澎湃又依依不舍。
当然，政府宣传说长时间听一些毫无根据的故事是有害健康的。原因是经过母脑的研究，太多无谓的消遣故事在输入大脑后会增加人类不必要的情绪波动，从而引发诸多心理问题。据说现在上层区的人都是由母脑提供指定的特选影片以及书籍来科学地排解压力和抒发情绪。
我骑着小毛驴赌气般地穿梭在迷宫一样的下层区矮平房中，头顶上方是划破了半个天际的哈雷彗星。我心里对于爷爷的固执感到十分憋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爷爷还是不能接受母脑？他难道不知道母脑对于人类的贡献吗？他一定不知道母脑正在构建的星际移民模型对于人类未来的重要性，还是……他只是单纯的不想承认自己过去所犯的错误？不想承认当初反对母脑的运动只是掀起了一场愚昧的保守主义浪潮。人，果然到了一定年纪就无法接受新鲜事物……
就在这时，我的脑内草稿箱里再次收到了奇怪的留言。
“你是谁？”
我X，你黑进我的系统还问我是谁？我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不管你是谁，如果继续骚扰我，那就局子里见吧！”在想象了“发送”以后，这段话出现在他给我的留言下方。
04
听到“局子”二字，二毛慌了。
如果偷BB机的事情被他爸知道，那等待他的只能是一顿毒打。又想到对方可能是他爸的朋友，于是二毛在触控屏上写到：
“你是我爸的同事吗？”
“你爸是谁！？”
“李建国。”
“不认识！你是怎么黑进我的脑内系统的？”
“脑内系统是什么？”
“别开玩笑了！难道你用平台电脑上的网？”
“你是说美国电脑吗！？像打字机一样？我只在电视上看过。”
“……你是原始人吗？”
“我是少先队员！祖国未来的花朵！”
“少先队？电视？打字机？难道你是穿越过来的人？？”
“穿越？你是说像美国录像带《回到未来》那种？”
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二毛再次收到消息。
“朋友，能告诉我你这边的时间吗？”
“我没有手表，大概晚上8点半左右吧，问这个干嘛？”
“几几年？”
“1986年啊？”
“您没开玩笑？”
“没有啊！”
又是好长的一阵沉默，最后从BB机那头传来一句结论一样的话。
“我们跨时空联系上了，我这边是2061年。”
至此之后，二毛被那“未来的人”反复询问什么上世纪80年代的城市面貌、历史事件、世界格局、游戏电影和书刊……可对于14岁的二毛来说，只有游戏电影和书刊能够和“未来的人”聊一下。其中尤其是二毛最喜欢的武侠小说，由于未来世界禁封了几乎所有小说，在“未来的人”的恳求下，二毛开始在BB机斗大的屏幕上手抄《笑傲江湖》。当然作为交换条件，“未来的人”表示会鼎力支持二毛下礼拜的数学考试，但让他自己想好把BB机藏在哪里。之后，那人又帮二毛搞定了英语和语文考试。本来二毛还想问他彩票号码，但是被“未来的人”一口否决，理由是“不能改变太多历史。”在二毛停更了两天《笑傲江湖》后，那人妥协了，说“先帮你查查，但这么老早的记录别抱太大希望。”
二毛有时候会奇怪，没有武侠小说、没有电影、动画片和游戏。那些未来的小孩玩些什么？每当他手抄《笑傲江湖》的时候，“未来的人”都会急不可耐地发来“好了吗？”、“快点啦！”、“在线等。”之类的话。“太可怜了，这位小哥一定是压抑太久了。”得出这样的结论后二毛反手就是一句，“哥，今天算啦～手已酸，明天继续吧，拜拜～”
有时当更新到令狐冲戏耍青城四兽和“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时，对方会发来“哈哈哈哈哈哈！！”更新到潇湘夜雨莫大先生秒杀嵩山派高手费彬时，发来“66666666！！！”会在岳灵珊被林平之刺死时发来“5555555555555”。当任我行打败了东方不败重新坐上教主之位后却变成另一个东方不败时，“未来的人”会发来“？？？？？？？？？？”，表示不解和困惑。
“这就是人心啊。”二毛毕竟是熟读三国的人。
“我们这个时代单纯多了，人和人之间和睦相处，没有这么复杂的争斗。”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算了……哥，彩票号码你到底查到了没？”
“五岳剑派看似同气连枝，实则明争暗斗，人心太可怕了，但是读着也好有意思……”
“哥……您是分裂吗……我的彩票号码到底查得咋样啊？”
“令狐冲的确是一个江湖异类，潇洒不做作，从不参与这些武林斗争……”
“哥，您这样的话，我就不更新了！”
“别啊……”
05
这段跨越76年的时空通信发生在我的身上已经2个多月了，在翻遍脑内网里所有关于时空穿越的资料后，我确信这是一次当前人类科技还无法解释的“量子纠缠”实例。至于原因，我和初夏商量后，我们高度怀疑是1P/Halley干的好事。要知道即使两个多月过去了，彗星还处在肉眼可观测的区域内，而发生时空通信的当天，正是它肉眼可见的第一天。如果我们的推论正确，那么代表着这趟诡异的时空通信还将延续2个礼拜，直到1P/Halley逃到肉眼可见以外的地方。
为了祝贺我顺利通过“基石”的考核，昨晚一些下层区的老朋友为我和初夏包下了一整间酒吧。电子乐、酒精和吟游乐队，这些好东西据说在上层区已然绝迹。当然上层区的人可能也不需要，因为他们有更好的“模拟生活”。据说不必真的体验，在脑内就可以感受各种美食以及一些超凡经历，比如：置身于茫茫星海之中观看流星雨并且为自己点上一杯热红酒。可能我和朋友们都明白，这次聚会也许是最后一次，当我们搬离这里，还想要面对面相聚实在太难。最后，一行人居然喝到凌晨4点，如果不是初夏的坚持，我想我们一定会喝到早晨才结束。
第二天早上9点，只睡了4小时的我不得不独自来到上层区办理一些麻烦的移民手续。从下层区到上层区的路只有两条，一条是横跨浦江的浦江大桥，还有一条就是过江隧道。但两条路都设有严格的例行检查，内容包括通行许可、身份认证、体温测试、传染病监测和人工问答环节。在隧道入口处完成最后一个问题后，我的旧比亚迪被允许通过。
其实从学生时代起，我就常来到这里。近两年又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一直往上层区跑。但是不管往来多少次，我始终无法适应这里冰冷的建筑风格——冷灰或黑色的各种长条形高楼上没有一个窗户；新型合金建材构建起的巨大“怪兽”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自给自足；每幢大楼都有属于自己的模拟太阳；一般大厅中央都设有森林区或农业区，也会在顶楼散养一些家禽；住户或职工们的排泄物和生活垃圾一起进入内部的再循环系统，重新成为大楼里植物的养料；大楼内随处可见电子屏幕模拟的窗户，因为新型的内循环氧气系统和良好的通风设备让大楼几乎不需要任何明显的排气口，而这样的话，外墙就可以全部改造成吸收太阳能的设计。
上层区的居民大部分是那种为母脑或相关行业工作的上班族。他们一般都行色匆匆地走在空旷的上层区街道。两点一线是大部分人的生活模式，因为回到公寓他们就能享受到浸入式的超凡体验，从而放松劳累了一天的自己。他们每天6小时的工作时间加上高额的补贴和完备的免费医疗，成为了下层区居民憧憬的生活模版。
我来到上层区那幢最高的建筑——母脑中央大楼，1000多米的高度近距离看其实没什么感觉。接待我的是热情的虚拟前台，核实身份、登记信息后，我被两个身穿银色反光制服的工作人员（真人）带到了地下100多米的地方，也就是将来我工作的地方——一座像古罗马斗兽场一般的母脑接口大厅。
虽然早在培训的时候就学习过相关资料，我还是被里面的场景震撼到了。大概两万多名和我一样的供脑者躺在富含氧气的液体仓内，他们半裸着身体带着面罩正处于休眠状态。每个人脑部都带有转换头盔，所有头盔上的传送线密密麻麻地全部连接到一个中转站，这样的结构以便于采集每个个体的大脑智力和算力并把它们转换成数字形式从而供给给母脑。这样的话，母脑不但拥有硅基结构本身就具备的超强运算和逻辑能力，也同时具备了人类超凡的想象力和抽象思维。
由于30多年前母脑的诞生，人类科技又进入了一次的黄金时期，大量的底层理论都有了突破性发展。尤其是恒星级飞船的试飞成功，让人类把星际移民也提上了议事日程。母脑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加大供脑者的招募。我们这一代人的主旋律就是：“从小励志要为人类征服星际空间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而现在，我终于要光荣的成为一份子了！最重要的是，这他妈的也代表我飞黄腾达，出人头地了！从此我们一家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梦想生活！
“小伙子，稳住，情绪波动容易让母脑出现Bug。”
其中穿银色制服的胖子人对我使了眼色。
“对不起，我激动了......”
“没关系，新人都这样，到时候服用一些平稳剂就行了。”
瘦银色制服工作人员说到。
我知道平稳剂是为控制供脑人出现不必要的情绪波动而设计的一种辅助药物。为的是当大脑联入母脑后避免因个人情绪波动而对母脑产生不良影响。同时，减少个人情绪也代表着一种更科学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哲学，是新新人类进化的方向。
“这层有24356名供脑者，下面还有7层，大约一共15万供脑者。当然全世界范围内就更多了，我们的目标是联通所有供脑者，让母脑产生最大效能，最终为星际移民提供完整的解决方案和理论模型。”瘦制服说：“好了，今天的参观全部结束了，你2周以后过来报到吧。”
“注意保持情绪平稳，小伙子，不要在网上看一些垃圾小说，那会影响你的专注力。”
胖制服贱嗖嗖的对我笑着说。
“当然了，我从来不看这些的。”
真挚的眼神自然流入，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演员。
“还有，你最近是不是结婚了？”瘦制服的问到。
“是啊......”
“你知道的。”瘦制服一脸严肃，“现在进入上层区的名额非常紧张，根据第132次修订的《上层区人才吸纳办法》，由于你和你爱人的结婚年限太短，所以她必需接受为期两年的培训，和你一样。”
在开车回去的路上，我一路焦虑该如何告诉初夏这个消息？要知道，这意味着，如果我决定成为“基石”就必须和她分开两年的时光，虽然也不是完全无法见面，但按现在愈发严格的管控趋势，我们在两年里的见面次数一定屈指可数。但，如果放弃这次机会呢？这就意味着我的人生，或者我的整个家庭的未来都将在拥挤不堪的下层区度过。
正当我快被焦虑填满的时候，脑内邮箱又收到了新留言。
打开后，一大段文字被投射到视网膜上。What？这小子主动更新了一大段《笑傲江湖》给我！？以前不是死皮赖脸的求他都不给，难道这次良心发现了？彩票号码也没给他查出来啊？不不，没这么简单，这小子一定有什么事儿要帮忙！
果不其然，一会脑内邮箱又收到了邮件。
“哥，您先看，不够我再添点儿？”
“别来这套，有啥事儿直接说！我今天心情不好！”
“没事儿，我在写一章给哥，后面令狐冲和岳不群打架精彩着呢！”
“有屁快放！”
“得嘞～哥，我问你……那个你懂吗……”
“到底什么事儿？直接说！”
憋了老长时间，对方发来俩字让我差点猛踩刹车——“女人”。
“你小子到底啥意思？”
“哥，我想……我恋爱了……”
我靠，这小子也太他妈早熟了！想我22岁才第一次牵手成功，认识初夏的时候已经25岁了，这小子14岁就……我调整了下呼吸，好让心情平复一点，毕竟作为供脑者过分激动是不应该的。然后语重心长的用语音输入到：“哥和你说，这麻烦可大了……”
06
那是两天前的一个下午，准确地说是在北京时间17点32分15秒的时候，二毛的心率上了120。有的人住在同一街区却一辈子互不相识，有的人一眼便已定终身，二毛觉得自己是绝对的后者。那种感觉就好像24年后有部叫《怦然心动》的电影一样。
其实，心跳120还有一个原因，因为那天二毛抢了同班同学小军军的弹珠，正在被小军军的哥哥铁蛋追打。但不管怎样，在那一天，那个下午，那一分，那一秒，那个路口，那抹斜阳里的白色慧星下，二毛觉得自己遇见了真爱。“我的梦中情人，她一定会穿着最整洁的校服，戴着最鲜艳的红领巾向我走来。当她拨动乌黑亮丽的长发对我回眸一笑的时候，我知道此生已被她俘获。”二毛和她在斑马线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构思了这样一句情话。
她，是隔壁街道上女子中学的学生，比二毛足足大了两岁。
16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当然看不上像二毛这种小屁孩。更何况两人从不认识，更何况她在校外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对象——18岁的里弄大哥，邹文杰。
在换上两节崭新的白象牌7号电池后，二毛的BB机，又活了。
“哥，我已经查出来了，她就比我大两岁，咱一个区的，而且只隔两条马路。”
不一会，BB机里收到了回信。
“我以为你真谈恋爱了，原来是暗恋人家。”
“我可是真爱！很认真的那种！”
“行，行，我怎么帮你？”
二毛若有所思了一会后写到：“你知道，怎么让一个女人移情别恋吗？”
“啥？你小子还要从别人手里抢女朋友？”
情窦初开的少年在自家阁楼那扇可以看见彗星的窗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哥，我是认真的，此生非她不娶！他就是我的任盈盈！”
“哥老实跟你说，爱情可不是小说里写的那样，婚姻更是如此。现实比小说更残酷，年轻人太理想化是要吃苦头地......”
“那哥到底帮不帮我？还剩最后两章的《笑傲江湖》不想看了？”二毛有点生气。
“不是哥不想帮你，爱情这事儿太复杂了，哥和你嫂子最近也遇到了点感情问题，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解决......”
“那哥也算过来人了啊！经验总比我丰富！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啊？”
“你只有14岁吧？属于早恋啊，哥劝你还是先缓缓……”
“不想帮我就直说呗！”二毛非常反感对方摆出一副家长的样子。
“不是不想帮，一方面你还小，那不是爱情，那是早恋，再说......”
“不帮就不帮！”
二毛关掉BB机，用力把它摔到床角。
他看向窗外，扫把状的彗星亮度也仅有初见时的一半了。
二毛听未来的人说过，他们之间跨时空通信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这颗彗星。而如今还有不到两周时间它便会消失，到时，两人之间这段神奇的通信自然也将永远结束。
随后的一个多礼拜里，二毛回想了所有在小说和电影里看到过的关于描写爱情的故事，希望从中找到让对方爱上自己的方法。但计划始终停留在想象阶段。他几乎每天在相同的时间来到那天与她相遇的路口，制造一次又一次的擦肩而过。他向他的兄弟们打听她的消息，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她的名字——静雯。也知道了他对手是隔壁弄堂里的大流氓。巨大的实力差距丝毫没有动摇二毛的决心。他常说，只要再给我两年等到16岁，我一定打得过那个家伙。所以，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成熟一些，二毛偷偷抽过他爸的烟、偷穿过叔叔的喇叭裤、也梳过港台明星那种中分头、甚至一度想染发和烫头，但被他爸的一顿毒打给扼杀在了摇篮里。
终于有一天，二毛鼓起勇气借来了一支钢笔，从练习本上整齐地撕下一页纸后，在上面写了一首情诗。他把纸放进信封，压在写字台的玻璃下面，打算第二天在路口相遇时，给她。但那天，二毛并没有按时出现。就在距离路口还有500米远的地方，二毛被三个染黄色头发的青少年拖进了隔壁的一个弄堂里。弄堂外，梧桐树组成的林荫道上依然车水马龙，树叶随风飘落，已经覆盖了大半地面。一张被撕碎的纸片也随风从弄堂里飘落到马路上，上面只有半句诗：“问世间情为何物……”
07
距离那少年和我的最后一次通信已经快过去两个礼拜了。期间我曾经向他发去解释和道歉的留言，都没有收到回音。我后悔的原因一方面是《笑傲江湖》最后的大结局看不了了：令狐冲到底有没有做成武林盟主？他和师傅岳不群之间的恩恩怨怨该如何了结？还有一方面的确是心有所愧，回想某些话可能伤害了他纯真的感情。
这两周我的生活仿佛也被按下了暂停键。
由于我和初夏的结婚时间太短，导致她的移民申请没有过审。这也成为了两家人的一块心病。家里人当然希望我可以“以大局为重”，毕竟暂时分开两年，也不代表完全不能见面，更何况还有发达的脑内网络，我们可以随时互相联系。甚至初夏的家人也会劝我，说“相信我的人品”之类的话。但无论他们说什么，对我都是一种压力：一方是放弃可能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一方是放手挚爱两年的时光。原来成年人的选择，真的是在两个错误选项里，选一个不那么难堪的。在这种情况下轻松的反而是初夏本人，她总半开玩笑的说：“要不先离了？万一两年里我先出轨了呢？”
离婚当然是不可能的。最后，在和初夏的一次烛光晚餐后，我做了艰难的决定。但是，我给我们约法三章，必须像异地恋的情侣一样，每天保持视频通话，每周发一些最新的生活照，每年至少见一次面。之后，搬离的事情就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先是父母卖掉了位于下层区带阁楼的老宅子，然后政府分配给我们的公寓也有了着落，父母一套，我自己一套。虽然都是位于离江边中心城区稍远一些地方，但相比下层区的狼藉和鼓噪，上层区的确安静和现代许多。只是这份安静过于冰冷，让从小在下层区长大的我有点无所适从。
随着最后一辆搬家车开出弄堂，傍晚只剩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父母早在上个礼拜便已兴冲冲地搬到新家，而我反而比他们更怀念这里。家里人常说我最像爷爷，总是喜欢一些老旧的东西，拒绝新的改变。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恋旧的孩子，居然被选为“基石”，成为一家人能够离开这里的原因。很快，太阳就完全消失在远处的高楼下。深蓝色的天空里，1P/Halley已经变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小点，其实不用望远镜几乎已经无法观测了。一阵早秋的凉风吹起白色的窗帘，我坐在阁楼的窗台上不禁打了个哆嗦。是断了吧？这段奇妙的时空通信终于还是因为彗星的离去而终止了。
此刻，我心里对于那位少年的愧疚远远大于没有读完小说的遗憾。
他是谁？他是否也生活在这座城市？他如果还健在，应该都90岁了吧？那两个月会改变他的一生吗？应该不会，毕竟我没有告诉他彩票号码不是吗？他最后和那位姑娘怎么样了？有没有在一起？还是像我们一样，为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而暂时分开或者永远得分别？长大后的他还这样顽皮吗？还是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也过着平平无奇的一生？我把一切思绪放开，于是它们就像脱了缰的野马在凉风的吹拂下，驰骋在脑海……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一封脑内留言把我拉回了现实。
“哥，好久不联系了哈！你发我的留言都看到了，不好意思哈，前两天心情不好，没回。”
我整理了下思绪，随即气不打一处来。
“这两个礼拜死哪儿去了？我的《笑傲江湖》大结局呢？”
“抱歉啊……其实还真差点儿死了……”
“怎么了？又打架了？”
“不是，这次纯挨揍，四对一，毫无还手之力。头上被酒瓶崩了个月牙大口子，还缝了十几针，现在变成包青天啦，哈哈哈。”
“我靠！严重吗？怎么回事啊？”
“哎，还不都是因为我之前跟着静雯太紧，被一群人盯上了，这口气我一定要找回来！”
“你先把伤养好再说......”
突然，我感觉一阵眩晕。等等，那女孩名字叫静雯，这他妈是我奶奶的名字啊！额头上有月牙状疤痕？这不我爷爷吗？！我脑袋嗡的一声，颤颤巍巍的输入到：
“你是不是叫李二毛？那女孩姓王？”
“对啊！我靠！哥，你咋知道的？你认识我？”
“你......你是我爷爷啊！！！”
“啊？”
“王静雯是我奶奶！你是我爷爷！你和我说过头上的疤就是为我奶奶打架留下的！我是你孙子啊！！”
过了很久，对方回过来一串乱码。
我敏锐地意识到时空通信真的就要结束了！时间不多了！最后时刻，我用最快的语速说到：“爷爷，不要放弃啊！你们终将会在一起！不要放弃啊！！还有千万别惹她生气......”
对方再也没有回过来一个字......
我不知道爷爷有没有收到我的最后留言，但既然我还存在，就说明爷爷和奶奶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不然就会出现外祖父悖论，不是吗？
而就在此时，我又收到一通紧急电话，来电者是我的爸爸。
“儿子，现在赶紧来医院，爷爷不行了。”
我愣了一下，便马上火急火燎地骑着小电驴赶到了医院。推开病房门，发现一大家子都在，而爷爷正坐在床上喝汤。他看到我来了，格外高兴，还向我招手：“小毛来啦！来来来，快坐。”
“爷爷，您没事儿？”我一脸懵。
“我身体好多啦，前面还下床逛了一圈了呢！”
“爸，您还是要多注意休息……”爷爷仰手示意爸爸不要再说了。
“三毛，你和家里人先出去一趟，我有话对小毛说。”
“爸，您又胡来了……”爸爸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妈妈赶紧把他推走，随后二叔二婶和大叔也都识相得出去了，病房里就只剩下我和爷爷。
爷爷微微抬起头，嘴角露出一抹坏笑：“你小子，我可叫了你两个月的哥啊！”
“真的是你？爷爷？”
爷爷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月牙状疤痕：“这不就是证据？”
“可……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心想如果早点告诉我，那怎么招也得把彩票号码给找出来啊！
“起初是你太小，我怕说了你不懂。后来你不就和你爸搬出去住了吗？再后来，我就生病了，这不前两天才想起来。”
“那你收到我最后的留言了吗？要你追奶奶的留言？”
“收到了，收到了，一切都是因为你的留言啊，哎，一言难尽......”爷爷的目光逐渐看向窗外，和我说了一个关于二毛和静雯的故事......
原来，爷爷最终是在两年后才向奶奶表的白，而两人走到一起要等到爷爷参加工作后的第三年。其实，爷爷在年轻的时候并不是母脑反对派。相反，由于奶奶大学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加入了母脑研究组，而他也成为了母脑公司的第一批雇员。在那青春飞扬，充满梦想的年代里，两个年轻人搭上了时代的快车道。荣誉、财富、纷至沓来；结婚、买房、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和那个时代所有人一样，似乎一切美好都唾手可得，而未来则充满希望。
但，所有事情因为一次母脑的跨跃性升级而被改变——人脑供给技术。
当活生生的人类大脑被当作一种算力工具、当人像死猪一样躺在液体仓里十几个小时、当母脑剥夺了越来越多人的工作机会，当社会逐渐被分割成上层区和下层区......游行和示威便开始了。人类对于AI及人工智能抱有恐惧心理最终被激发。人们被迫分为两个阵营，一个由政府和资本家以及科学家们组成的母脑支持派；一个由被剥夺工作的底层贫民、工人、小商贩、少量艺术家和知识分子组成的母脑反对派。不幸的是，奶奶和爷爷分属了两个不同派别。最终，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奶奶抛弃了不到10岁的大叔和7岁的二叔还有牙牙学语的爸爸，永远的离开了家，离开了这个拥挤不堪、仿佛锁住了她人生的下层区。而爷爷则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母脑反对派。
“小毛，你要记住，思想的自由是不能被交易的。”
我得承认，在爷爷的故事里，母脑被描述成一个能够控制人类思想的邪恶技术，这的确打破了我的固有认知。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所以只能把话题重新引向奶奶。
“之后，你还见过奶奶吗？”
“见过几次吧，在她成为主管人之一，而我成为了反对组织的骨干后......”
“所以......之后这些年一直是你和奶奶在互相对抗吗？”
爷爷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悠悠的说了句，“理念不同啊，我们理念不同......”
“那奶奶她还在吗......”
“不在喽，多少年喽......”
爷爷那不受约束的个性就像小说里的令狐冲一样，他反对一切集权的可能，对技术进步始终保持怀疑和距离。但可悲的是，令狐冲有一个任盈盈陪他，而爷爷却不得不和自己的爱人成为一生的对手。说实话，爷爷反对母脑的原因，在某种程度上我是理解的。因为要成为上层区的居民，就意味着必须按时注射一种叫做“平稳剂”的药物，这会使我逐渐变成“情绪稳定”的人。得到安稳生活的代价就是失去一些被认为不必要存在的负面感情以及一部分自由，一些老朋友、旧的生活方式或者和爱人分别两年的时光......
“对了，家里的老宅子拆了吗？”爷爷仿佛回过神来。
“还在。”
“那就好，你现在赶快去阁楼，我在靠近窗子的第二块地板下给你留了礼物。”
“礼物？”
就这样，我又骑着小毛驴回到弄堂里的老宅子。
在爷爷说的那个位置，我打开了松动的地板，里面有一个被厚厚灰尘包裹的箱子。我又拆开好几块地板，才把它取出来。一番尘土飞扬的拍打后，我发现这是一个老式的快递盒。打开里面居然存放着厚厚一沓纸质书、一个铝制的罐子和一个老式的摩托罗拉BB机！这应该就是爷爷小时候和我时空通讯的那台传呼机！他居然一直收着！我又把书拿了出来，发现一共三十六本。其中四本红色封皮的书上赫然印着几个大字——《笑傲江湖》！其他则是一些同一作者的其他作品。原来，这就是爷爷留给我的礼物啊！原来他早就为我准备好了！我兴奋地捧起了《笑傲江湖》，借着月光很快便读完了。
原来令狐冲最终既没有成为五岳盟主也没有加入日月神教，而是选择和他心爱的人远离纷争，过着遥自在的隐居生活。而书中无论是所谓反派还是正派，最终都因卷入武林争斗而失去了太多东西，有的人失去了生命、有的人失去了地位、有的人则身败名裂…… 纷争过后，当权者更迭，但武林还是那个武林。也许像令狐冲和任盈盈那样远离尘嚣，只为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而活，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吧……
我仿佛被什么灵光点醒。
或许，如果选择放弃成为“基石”，初夏也不会怪我没出息，朋友们最多就笑话我几天，而家人最终也会尊重我的决定；或许，上层区的生活真如爷爷所说没那么好，人们生活在幸福的假象中；或许，下层区的生活也没有那么糟，犄角旮旯里才装得下人们记忆里的烟火气；或许，出人头地本身也没有那么重要......
就在我合上书的那一刻，收到了爸爸的来电。
“爷爷走了，速回医院。”
从老宅回到医院的20分钟里，我的意识是茫然的。
看着马路上不断向后而去的路灯变幻成光轨，过去的一切仿佛老式胶片电影一样在眼前播放。爷爷从小给我讲的那些故事、玩的游戏、我们春天在郊外放的风筝、夏天边吃西瓜边看的北斗星，秋天去爬的梧桐，冬天一起泡的脚……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告诉我一件事——为真实的感受而活。甚至最后看似身体的好转也是为了强撑着告诉我，他留给我的这些“礼物”。这一刻，我的面颊感受到湿热的温度，有滚烫的东西正顺着脸庞滑落，而就在这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周以后，我最终还是没成为父母和亲友们所期待的那个人。令人意外的是，家人们很快就接受了我的决定。他们说：“小毛只要你决定了就好，不管怎样我们都支持你。”而初夏什么也没有说，得到消息的那天，她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很久，很久......
08
“彗星划过无垠的夜，浦江那头坚峭得像一座座山，星海下是我的家，未来的家在纯粹的星海。”现在的人类已经如愿把自己的家扎根在了那片星空中，只是……
我们最后的基地藏在废弃很久的月球生活区里，它位于这颗卫星背面的一座巨大环形山脚下。由于几座火星宜居城和太空都市的建立吸引了大量人口，这里成了一个半荒废的地方。30年前，我们和母脑联合政府的太空核战更是差点让这里变成废墟。激战在地球、月球、火星、木卫六和太空中全面爆发，可最终我们还是失败了。随后，战争被拖入无休止的游击战，但由于母脑联合政府的科技水平远在我们之上，我们的组织被消灭只是时间问题。
用反物质作为燃料的迷你太空船载着我和爱玛从月球基地返回地球。我们是在当地时间下午6点14分登陆到这座废弃的城市，而这里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时间正好，爱玛。”
“是的，领袖。这是最后的希望了，我们会成功吗？”
我没有回答她，坐在智能轮椅上已经102岁的我缓缓抬头，看着鹅蛋一样的黄太阳逐渐落向地平线。我们所处的位置正好可以俯瞰整个废城。当微风吹过满地的野草时，也吹下了几片身旁那棵巨大梧桐的叶子。
“这里就是您和初夏小姐上一次观测彗星的地方吗？”
“是啊......”我抬起头，看向挂满星星点点的深蓝色天空，“爱玛，还有多久？”
“最多5分钟。其实您用头盔上的微型望远镜头已经可以观测到了。”
“不，一定要用肉眼。”我看着手里的老式BB机说到。
我的年轻追随者没有再坚持。
“如果这次只是回到过去，怎么办？就像您76年前所经历的。或者76年前的那次根本就是无法复制的巧合？”
“我们没有选择，爱玛。”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可以帮我开始运行意识传输程序了吗？”
爱玛在我的头盔上输入了一段密钥后，又在自己的脑内主机上进行着最后的数据检测和调试。“我相信一定会成功的！领袖！”
“5”
“4”
“3”
“2”
“1”
“出现吧！哈雷彗星！”
我看见深蓝色的天空中，一个若隐若现的光点慢慢出现。随后，我的意识被编辑成量子信号发射向天空。
黄色……
暖风……
落叶……
刺眼的阳光……
有人在说话……
我的意识从一间正在上课的教室里醒来，漂浮在空中。
我是谁？哦，想起来了，我是反母脑联盟的领袖，一个风烛残年的百岁老人。我正在利用彗星产生的量子纠缠实现与未来人类的时空通信。
这时，我注意到正下方的那个女孩，她是谁？她好像穿着复古的水手校服？难道我来到的是过去？不对！我不可能再次穿越回1986年！不管是现在是哪个时代，这个女孩和我一定有着莫大的关系，就像当年爷爷和我一样。
我的意识跟随了她几天后，发现她存在的这个世界里有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首先，从太阳的大小和位置来看，这里应该是地球。但是，这里既没有黑夜，也没有下雨天，几乎所有的日子都是阳光明媚的，天空中当然也无法看到哈雷彗星。其次，在她的生活里似乎人人都是配角，所有事情都随她所愿。在我看来，好像只有她拥有真正的意识，其他人都只是配合出演的演员而已。终于又过了两天，我的量子意识发现了这个世界的Bug。当意识转移到远离那女孩的地方时，我发现这里的建筑居然是粗粝的几何模型，甚至连窗户都只采用了低像素的贴图技术。于是，我快速移动我的量子意识飞向天空。
很快，天空的贴图被我冲破......
我的量子意识飞出她的脑内主机！
随后的场景，就如同我们组织预料的一样。所有人，几乎所有人——大概几百万个液体舱挤在一个巨大无边的空间内，而液体仓里的人类面无表情，如同一具具尸体。这些人的脑力都被供给往同一个地方——母脑。而作为回报，母脑为这些供脑者提供一个可以终身体验的虚拟人生。我的量子意识联通进了母脑网络，通过DNA信息甄别发现这个女孩今年14岁，她正是我和初夏的曾孙女！
在我们的组织覆灭后未来的76年里，母脑系统为了实现人类设定的星际移民和不断扩张的初始使命，竟然改造了整个人类。它把所有人类都变成供脑者后，发动了星际扩张计划。在随后几十年的扩张中人类变成了被寄养的对象，从掌控着者沦为了被圈养者。失去了控制的母脑最终彻底沦为扩张的机器，它不断蚕食星球的资源只为使自己本身变得更加强大。可怕的“硅基生存哲学”！我无法确定母脑是已否具备所谓的意识。但是，无疑在与人类的生存竞争中，它成了主导者和统治者。
在通过母脑网络了解到这些信息的同时，我的量子意识也逐渐变得难以控制。我不知道是否是留76年前身体撑不住了，还是通信本身受到了干扰，但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孩子们啊！被寄养的可怜孩子们！从出生就被剥夺了真实的感受和自由。”我看着下面那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孔。
“甚至是悲伤和愤怒，这些最基本的情绪都无法拥有，你们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工具人。”我摊开手，一个摩托罗拉的BB机出现在手心。
“有机会感受真实的生活，哪怕是悲伤，这才是人生吧！”我把BB机抛向空中，BB机随即变成无数的数据粒子飞向所有人。
78%。
83%。
95%。
99%。
……
进度条显示那些“礼物”的传输即将完成。
这些数据粒子里以编码形式存储着大量人类的故事、戏剧、游戏、艺术、音乐。它们是这些年组织为了这次“最后的行动”而准备的。通过BB机，这台曾经顺利完成量子通信的工具，作为与未来世界数据传输的桥梁。
在传输即将完成的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白光……
而在女孩的世界里第一次出现了黑夜，也出现了漫天的星空。
在一颗扫把状彗星的下面，她从家里的阁楼看到空地上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也在观测彗星。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问。
“我叫令狐冲，我们可以做朋友吗？”男孩抬头说。
……
100%。
在白光遮住所有视线之前，我看到液体仓里的女孩，嘴角露出了微笑。
当整个世界被白色填满，初夏正在向我挥手……
（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