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过门前的小二仓（31）

      两个新军士兵和中学堂的学生做不到。其中一个个子大的学生除去自己的学生帽，脑袋后半边原来一直掖着的头发，便披帘一样的挂下来，前面原来剃光的地方，也长成板刷一样。这副头发，极像淸明节人家盘坟时新挖的带草垡头坟帽，草有半块长得长，有半块长得短。

    垡头坟㡌大声道，＂做了鞑子二百多年的臣民，这亡国奴你们还没做夠啊！我们早就剪了！＂

      乐邻老板看着不伦不类的垡头坟帽，十二份不情愿，还是被他们一剪刀下去，把一条死蛇一样的辫子剪了扔在地上。

      ＂全国都光复了，回家告诉乡下人，现在是民国了！从今往后，买卖大烟土犯法，买卖小孩子犯法！＂ 

      乐邻老板小声嘟囔：＂我们是做收粮小本生意的，收粮这生意⋯⋯＂

      一个拄着枪的兵士不耐烦，＂快走快走，哪来废话，你生意照做！＂

      乐邻老板和伙计弯腰把跟了自己多年的辫子捡起，团起来笼在衣袖里，赶忙离开了这伙设卡盘查的年轻人。当年私垫先生讲过《孝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是人之纲常，万万不能忘记。

      沿着县衙街往回走，乐邻老板一路上不看门店，不看街路，专门朝人头上看，发现大多数人头上的辫子都铰了，有的脖子上看到一张短发披帘挂在脑后，有的则一顶帽子套在头上，完全看不到一丝头发，不知是辫子盘在头上还是短发綩在帽子里。一路上碰到不下几十个人，只有两个龙钟老人，还拖着长辫子步履蹒跚地在街上走。

      取过牛车回家，一路上乐邻老板不说话。他这趟进城，铰了头发，回到家，成了丁家墩子上的另类，他一直在想，今年这个春节，亲朋总要走动，这头上辫子没了，怎么才能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