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即是白云破晓,阳光刚扑向院里的榆槐,就撞见了这豪迈的腔音。“末将年迈勇,血气贯长虹。斩将如削草,踏马走西东。”一曲《定军山》宏惯天光。凭这腔音,谁人不觉这人群中的老爷子亦血气贯长虹?
旁人屏息敛声,目不转睛,谁也没注意到猫进来的小男孩。小男孩正襟危坐,目光不敢于老大爷接触,听得倒是入迷。
看这怯怯的小孩儿,老大爷心里正高兴,嘴里却跑了音。
“老家伙,你是不是不行了。”边上老太的打趣引起一阵笑。老大爷恶狠狠的瞪向他,回头摆摆手,说:“今儿不唱了,走吧走吧”
“你这老家伙,有了徒弟忘了朋友,小气。”有人嘟囔着,却都识趣的离开。
海棠的余香散向仅剩的两个人。“小破孩儿,那么久没来了,戏听腻了?”老大爷眯着眼看向男孩,便要从后面把男孩提起来。
男孩从老大爷腋下钻去,溜到了后院,道:“谁家小孩不上学啊!”说完便开始练声。
大爷身体忽然僵了一下,拍了拍衣角,向后院走去。
二
男孩与老大爷相遇在一个盛夏,正梅雨绵绵,老大爷坐屋里喝茶,不经眺去,见自家猫正在一个泥球——许是个男球的怀里炸毛。老大爷许是来了兴,开口唱到:“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舒豪情壮志面对群山。”
倒霉的猫终能脱开身,急向远处跑去,留男孩一个人扒着门听。
男孩入了神儿,刚查觉这戏声越来越近,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男孩刚想逃走,却被擒住后颈。“小破孩儿,有事?”
男孩不敢看想老爷子,老爷子顿了顿,说:“走吧。”
男孩转身奔向街角,忽又转过头来:“大爷,我以后能常来听戏吗?”
三
老大爷做了一个梦,梦里正戏台红妆,意气风发,嘴里唱到“可有能将,辅佐黄将军大战张郃?”老大爷等着旁边的人接戏,却悄然无声。“可有能将,辅佐黄将军大战张郃?”
老大爷再一次唱道。台下的人躁动不安,然后转身散去,留老人一个人在台上慌张。
老大爷忽然惊醒,才想起自己一个人唱戏已经很多年了。
四
大爷院里又多了个常客。男孩刚开始只是听,后来帮老大爷端茶倒水,帮清理散场的后院,活脱脱成了个“店小二”。
老人们也拿他打趣:“呦,老家伙收徒弟了,别把别人教歪了。”这时的老爷子不还嘴了,只是看着男孩,笑着。
唱累了,老人们便开始聊已去的往事,老大爷依旧是人群的中心。他与人讲自己被买入戏班,讲班主会让新来的戏子坐冷板凳,讲以前下台上风光几何,讲台下的观众多少,讲旧时的桂花糕有多甜。
星星藏了起来,萤火虫却点燃了夜海。老大爷看这人群散去,桂子落进月潭,手抚向男孩:“你想学戏吗?”
男孩沉默着,开口却问道:“您唱的那么好,难道没有徒弟吗?”抬手一抓。
老大爷双眸散着雪光:“我的两个儿子都只顾工作赚钱,有有谁愿意来传承我的戏艺呢?”
男孩望着手里的萤虫,忽道:“我愿意。”男孩眼里露出坚定地锋芒,道:“师父,请教我唱戏吧!”
五
那一年岁末,巷口的河畔修了个戏台,阳光照在台上,揭了一层薄纱。年寿已高的老人喜欢热闹,众筹买了几套戏服,把老大爷逼上了台。
旧王朝的故步自封,正义被金钱掩埋,凡人是得在这乱世苟延残喘,谁又来扛起这黑暗中的黎明?
“纪烛减空窗,山河破,失泪枕。”
台上人手持长刀,身后是万丈疆土,眼前是攘攘强敌。夜色沉沉地压下来,却被他拼命扛起。
台下有一少年,眼里满是星辰。
唱罢,曲停,男孩递给老大爷一杯润喉的温茶。老爷子手下一顿“小破孩想上台吗?”
“不想。”男孩回应的果断,眼里却闪过复杂的光。
“不,你想!”老爷子似乎只瞧见了其中的半分期望,“男儿不展青云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我还没到八尺呢!”男孩说着,抬眼对上了镜中的人,比眸中水光更亮的,是不屈与希望。
六
瞧那桃红绿柳,开了又败了。
“老家伙的徒弟要上台了!”邻里间这样传者。
冬月廿一,男孩首次登台,身段柔软,一曲《春秋亭》唱得凄婉。他眼神坚毅,满含誓保山河的决然。
“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
那是今年第一簇红梅,鲜艳的,张扬的,绽放着不屈的生命枝芽。
台下有个人眼中盈满泪水,不知是悲是喜。
七
叶落花败,连遗枝也随着暗了神。院里难得清静,老大爷不知看向何处发呆,桌前的茶凉了也无人注意。
“小家伙已经很久没来过了。”邻家阿婆这样对返乡的老人说:“他快高考了,学业忙得很哩。”
老大爷同往常一样,同老头老太聊天唱戏,但更多时候,只是无神地坐着。只有男孩来的时候,会泛起些许涟漪。
又是盛夏,老大爷又登台唱戏,将眉里的阴霾扫了出去。又是一曲《定军山》,唱得铿锵。又唱道“可有能将,辅佐黄将军大战张郃?”
“严颜,愿往!”台后有一厚重的腔音接上。
老大爷先是一愣,带着哭腔,继续唱到:“老将军进账何事?”
“末将不才,情愿辅佐黄老将军。”那倒声音随主人上台。他,亦是那个少年。
八
小家伙终是走了,去追赶他的戏梦了。小家伙临行前说的“传承。。。发扬。。。国粹。。”的字眼,亦在老大爷脑海里回荡。
老大爷还在静坐着,他的眼里,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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