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尔诺贝利》：谎言的代价

又是新的一天，大人们照常上班，学生们照常上课，小孩子们照常在公园里嬉闹玩耍。

一只正在空中飞翔的鸟儿突然死亡，直直地摔在地上。但，没有人注意到。

更没有人意识到，在这里生活的所有人已经暴露在极度危险的环境中。

很多人的命运从此被改变，而且是长久的、不可逆的、致死的。

一

时间回溯到1986年4月26日。

凌晨1点多，此时乌克兰普里皮亚季市的市民大多已进入梦乡，但距离该市3公里远的切尔诺贝利核电厂内，仍有许多职员留在岗位加班。

遵循上级指示，他们今晚要给4号机组进行系统测试，测试核反应堆的蒸汽涡轮发动机在机组输出功率降低（测试要求四号机输出功率从1,000MW缓慢降至700MW）的情况下，是否还能供给足够的电力。

凌晨1点23分04秒，测试正式开始。

值班主任阿基莫夫和时年25岁、刚刚来此工作4个月的操作员托普图诺夫，按照“操作指示”开始降低4号机的输出功率。

但是，随后4号反应堆出现异常，阿基莫夫认为试验不安全，反对继续进行，但被他的上司、也是此次测试的负责人副总工程师佳特洛夫严厉批评，并以辞退阿基莫夫相挟，不顾亮起的警报灯命令他们继续测试。

此次测试的成败与否，关系到佳特洛夫自己和其上级的“未来前途”，因此测试必须成功完成。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超出了所有人的控制和预想。造成了至今为止最为严重的核事故，人类为此付出了惨重代价。

核反应堆的温度急遽上升，1点23分40秒，操作人员按下AZ-5紧急停机按钮（究竟AZ-5是在警铃大作时，还是一片平静时被按下，至今仍众说纷纭），企图挽救“失败”。

可是，一切都晚了。

1点23分47秒，4号反应炉发生第一次爆炸，重达1200吨的上盖瞬间被炸飞，厂房屋顶被炸穿，堆芯暴露。

1点23分50秒，发生第二次爆炸，堆芯被炸散。反应堆的炙热残骸四处飞溅、崩散的石墨滚落的到处都是。

此时，负责测试的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巨响炸懵了，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发现情况危机的工作人员从外面匆匆跑进来，语无伦次地说4号反应堆爆炸了。

但是，佳特洛夫觉得这个人被吓疯了、在胡说八道，反应堆怎么可能爆炸？

佳特洛夫的“乐观”并不能阻止事态的发展，此时已经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的核反应堆，伴随着熊熊燃烧的石墨火焰和炙热的蒸汽，持续不断地向外散发高辐射物质。

核心中央一道蓝白光线直射夜空，据说，当时整个夜空色彩斑斓、异常美丽。一些市民听到声响，纷纷走到附近的一座铁桥上围观，随风飘来的火花和尘埃，吹到人们的头发上、落到人们的肩膀上、吸进人们的身体里，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种“美丽”是来自地狱的“死亡”。

后经测算，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产生的辐射量，是二战时期在日本广岛爆炸的原子弹所产生的辐射量的400倍以上。

当夜在铁桥上围观的人们，据报，无人生还......这座桥后被称为“死亡之桥”。

二

爆炸发生后，凌晨1点25分，切尔诺贝利核电厂军事化第二消防站接到报警，28名消防队员先后出动，立即赶往现场。

因为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们是反应堆爆炸，所有消防员都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火灾，因此大家没穿任何防护设备就直接走进了已如地狱的切尔诺贝利发电厂。

此时，4号反应炉上方屋顶的辐射强度为20,000伦琴，反应堆内的强度更是达到了30,000伦琴。这意味着什么？

人类在强度为500伦琴的辐射下，只需一个小时就会急剧死亡！

而这28名最早赶到现场的消防员，却在毫不知情、无任何防备的状态下持续与大火奋战，直到一小时后有人开始出现头晕、呕吐等症状。

但是，救援行动却没有被制止，也仍然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告诉他们现在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甚至一批勇敢的消防员直接爬上了屋顶，开始向火堆内部喷水.....有幸存者后来回忆说：“.....他们爬上了梯子......然后我就再没看到过他们了......”

一批消防员被换下、另一批消防员又顶上，直到几个小时之后，所有人因剧烈眩晕和呕吐被送往了医院。奋战几个小时，他们用生命有效阻止了大火向3号反应堆的蔓延，避免了更大范围的核爆炸。

之后的几十天内，这些人在难以忍受的灼痛、皮肤大片的脱落、器官从内到外的融化和衰竭下痛苦地离开了人世......

就算死了仍不意味着“结束”，他们的尸体要进行“特殊处理”，因为尸骨本身成为了高度辐射污染源，必须密封在铅板焊成的特殊棺材内，再用石灰加以掩埋。

三

致命的辐射物质随着风、随着云、随着空气越飘越远。

越来越多的生命被无声地吞噬。

可是，从指挥测试的副总工程师到总工程师到厂长再到当时的最高科学权威，所有人都拒绝“相信”核反应堆爆炸了。

直到爆炸发生三个多小时后，消息才传到了当时苏联最高领导人戈尔巴乔夫的耳朵里。

但他得到的消息只是“切尔诺贝利核电厂发生了一场火灾”。

没有人把这场事故当一回事儿，确切地说是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也不信核反应堆发生了爆炸。

回到文章开头的场景，长夜结束新的一天到来，4月26日的太阳升起了，生活在紧邻切尔诺贝利核电厂3公里远的城市居民，像往常一样地起床、工作、上学、玩耍。

但是，这一天的上午，一批调查灾情的人员来到了普里皮亚季市。

中午时分，他们测得这座城市的辐射指数是0.2伦琴，而正常大气中的辐射指数应该是0.000012伦琴左右。

到了傍晚，调查人员再次测得了当时的辐射指数，可是显示的数值却让他们以为测量机器出了故障。

因为此时普里皮亚季市的辐射指数已经超出正常值的60万倍！

可是这里的所有人对此还一无所知，因为官方没有发布任何消息。

带头调查的克伦班克亚上校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立刻派出了一组人员前往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测量辐射值。

带回的结果可想而知，克伦班克亚上校后来回忆说，自己非常后悔让手下没穿防护装备就去了那里。

直到测试数据被传回莫斯科，克里姆林宫才真的紧张了起来。

终于在爆炸事故发生将近34个小时之后，苏联政府才第一次开始采取安全措施，普里皮亚季市的居民们被告知，他们有2个小时的时间收拾东西，准备撤离。

4月27日下午2点，全市撤离开始。可是老百姓仍然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很多人都以为他们只是到外面临时住几天，很快就能回来。

他们不知道，自己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们更不知道，当中很多人已经遭受了严重的核辐射，接下来的岁月里，会出现各种辐射病的症状，也许会很快死亡、也许会患上癌症、也许会祸及下一代......

四

距爆炸事故的发生已经过了近70个小时。

4月28日晚9点，苏联国家电视台终于对切尔诺贝利核电厂的事故做了简短的声明。

简短到全程只有14秒：

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了意外，当局已经采取行动处理了问题，并为受灾者提供救援，政府亦已成立调查委员会。

苏联政府担心引起民众恐慌，更担心让当时的敌人美国抓住“痛脚”，仍然没有告知百姓全部的事实真相。

正是这种刻意隐瞒，导致了接下来更多悲剧的发生。

当时，辐射物质已经被风吹到了乌克兰的基辅，而“五一劳动节”即将到来，且是全国人民欢庆的盛大节日。节日当天，被蒙在鼓里的男女老少，兴高采烈地走上大街参加庆祝游行，就连当时乌克兰党中央第一书记谢尔比茨基也带着家人一起参与了此次活动。（谢尔比茨基于1990年去世，死因尚有争议）

欢乐的气氛、洋溢的笑脸、美丽的彩饰、蓬勃的生命......在不知不觉间被隐形的恶魔慢慢摧毁。

事发至此，苏联政府还是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所谓的专家宁愿相信是测量辐射的机器出现了故障......

终于在事发一周左右的时候，苏联政府接到了从瑞典发来的消息，因为此时辐射云已经飘散到那里，当地核电站工作人员发现了异常。

此时，苏联政府才终于明白，事情远比他们想像的严重得多。

五

漫长的救援工作开始了。

此时，4号机组的反应堆还在燃烧，大量的辐射物质不断向周围喷散，这场救援无疑是“自杀式任务”。

无数军民被动员、就连在阿富汗战场的前线军人都被调回国内。

由于辐射过高，参与灭火的直升机无法太过靠近，直升机上的救援人员只能在高空中徒手将重达80公斤的沙袋和硼酸抛向厂房内部。

直升机内的仪器指针疯狂跳动、滴滴作响，机内辐射强度超过1000伦琴。

第一天110架次直升机参与救援、第二天300架次直升机参与救援......共计5000吨沙包和硼酸被倒入，直至大火被控制、温度被降下来。

参与救援的飞行员，每人一天要飞30架次，下飞机后立刻洗澡进食，然后开始不断呕吐，之后皮肤开始灼痛、脱落以及出现各种辐射病症状......最终等待他们的除了“痛苦死亡”没有第二种结果。

致命的救援工作不只发生的空中，同样也发生在切尔诺贝利核电厂的地下。

被投下的几千吨砂砾和硼酸，虽然对灭火起了作用，但同时也加剧了新的危机。

虽然火势得到控制，但是反应炉内大量的高辐射物质混合着沙子和硼酸的灼热岩浆不断向地下渗透，一旦熔穿石板，将对整个地下水系统造成不可挽救的致命污染。

于是，超过万人的矿工队伍从全国各地被征用，他们需要在4号反应炉下方挖出一条长达150米、宽30米、高2米的巨大空间来安装冷却装置。

地下温度高达50摄氏度，辐射强度超过1伦琴/小时，为了尽量降低辐射对矿工的伤害，地下即使温度再高也不能配备风扇。

有的工人只因为喝了一口飘入辐射砂砾的水，没多久就死掉了。

工人们在如此高温的地下作业，根本无法佩带面罩，最后干脆赤膊上阵，因为任务紧急，他们需要在一个月内完成本应几个月才能完成的工作。

所有矿工开始轮换、保证24小时不间断作业，终于在一个月后完成了规定的救援任务。

后来，苏联官方宣称每名矿工吸收了大概30到60伦琴的辐射量，而矿工们自己说他们吸收的实际辐射量超过“官方数据”的5倍不止。

这些参加救援任务的上万名矿工，超过四分之一的人，在40岁之前过世了。

仍然“侥幸”在世的人，长时间受各种病痛的折磨，长年与药物为伴、无数次进出医院就诊，直至死亡。

六

悲壮的救援工作，除了空中和地下，还有离危险最近、也是最致命的反应炉正上方—— 厂房屋顶。

因为爆炸，大量的高辐射物质、石墨残块散落在厂房屋顶上，急需清理，不然一直暴露在空气中，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辐射强度实在太高，那里被专家称为“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

人类难以靠近，怎么办？大家想到了机器人。

于是，苏联政府辗转多国找来了当时全球最先进的机器人，并送到屋顶开始作业，所有人都以为这下有救了。

但是，很快，由于辐射强度过高，机器人也难以承受，各项系统失常，最后直接坏掉了......

机器人都不行，那怎么办？

只能活生生的人上了，这些人被称为“Biorobot” —— 生物机器人。

大批二十来岁身体强壮的年轻预备役军人被调到现场，身穿重达30多公斤的防护服，分批分组冲上屋顶清理残骸。

每组人员每次在现场停留的时间最多只有40来秒，一到时间必须换下，这个时间每人每次只能清理两三锹的垃圾。

参与过救援的人后来说，即使只有几十秒，可是一到那里感觉就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切都很安静，身体仿佛就像被吸血鬼吸干了浑身血液。

当年，所有参与过救援任务的人，军人、科学家、工程师、医生、矿工、普通民众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清理人”。

据统计，苏联政府一共出动了超过60万的“清理人”，数以万计的人因辐射病倒或牺牲，但苏联政府没有官方纪录，记载这些人的命运。

七

爆炸发生七个月后，现场的清理工作才基本完成。

可是事情远没有结束，谎言也仍在继续。

核物理专家Valery Legasov，在切尔诺贝利事故评估的国际秘密会议上称：接下来的十年内，受辐射地区至少有4万人将死于此次事故引发的各种癌症。

但是，包括苏联在内的多国政府，无法接受这一数字，为避免引起恐慌，最后这一数字被改为了4000。

在事故发生两周年之际、即1988年4月26日，Valery Legasov留下关于切尔诺贝利的“录音带”后自缢身亡，享年51岁。

在他死后，苏联政府才终于承认核反应炉的设计存在缺陷。

“当科学家就应该天真，我们一心寻找真相，可是压根没想到没几个人希望我们找到它，但是真相一直都在。无论我们是否看到，或者选择是否看到，真相不在乎......它会一直安静守候......” —— Valery Legasov

即使发生如此重大的事故，切尔诺贝利核电厂也只是封存了出事的4号反应堆，其他三台仍继续运行。

直至1991年，2号反应炉出现火灾，确认无法修复后，当地政府才宣布2号停止运转。

1996年，1号停止运转。

3号反应炉，直到2000年底，才停止运转。至此切尔诺贝利核电厂才彻底停止运营。

直至今天，切尔诺贝利核事故造成的实际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仍然没有一个确切评估。

苏联的官方死亡人数，从1987年发布以来至今未变——31人。

听了太多谎言，人们再也认不清真相。真相也许永远不得而知，但谎言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文中图片来自网络和美剧《切尔诺贝利》第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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