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家庭原因,于家在改朝换代的变革中,生活状态并没有根本性的改变。于一荻从小到大都是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不食人间烟火,不谙世故人情。
她是因为响应号召,也为了摆脱家里的各种拘束,自报奋勇来到贫穷落后的X省,来到C大当教师的。她的家人原本想着,随她任性几年,到时候随便把她调回北京,安排一下就妥了。没想到,风暴骤起,大小姐她被搁浅在C大,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自幼养成的生活习惯,在于一荻身上留下了深深烙印。她有着严重的洁癖和强迫症,即使被关在牛棚里,从事着每天和泥土打交道的体力劳动,于一荻都穿着雪白的袜子,身上的衣服出门前不会有皱褶。
于一荻的床单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的。没有人敢坐在她的床上,因为她会不吭不哈地一直一直扫床、抹平床单,让别人窘迫得无地自容。
于一荻没有经济负担和压力,生活得格外潇洒自如。她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和看法,就是管教干部们对她也会略有退让。她的床头上,一直放着两个极为精美的金属饼干盒,里面总是装着当地、甚至外地最好吃的零食、糖果。
于一荻是一个真正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
李瑞晶的另一位好友是漂亮得出奇的回族女子马幼凤。她C大音乐系的民族声乐教师,同时也是X省著名的民歌演唱家。
马幼凤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浓眉大眼,琼鼻红唇,乌发如云还带着些微自来卷。她是真正的唇不点而朱,眉不描亦黛的素颜大美人。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她因为这一副天生丽质的如画美貌和怎么也梳不直的头发,无辜多遭了许多无妄之灾。
她严格恪守民族习俗,坚决不碰任何与猪肉、猪油等有关的食品。在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她的坚持往往成为别人的笑柄,李瑞晶却是非常理解她的执着。
李瑞晶和马幼凤之间的友情,是从孩子们身上开始的。
当李瑞晶在G山上安顿好了,并且慢慢适应了当地的环境和生活之后,开始考虑到留在C市的苏醒和三个孩子。她和苏醒通过来往书信再三商量之后,决定把苏睿带到G山上去。
和苏睿一起到达G山的几个孩子里,就有马幼凤的小女儿凌娅。这是一个继承了妈妈马幼凤大部分美貌的,有点娇滴滴的小姑娘。她和苏睿同年,比年底出生的苏睿略大几个月。
因为苏睿只是一个还不够年龄上小学的儿童,没有人介意他和妈妈一起住在女子宿舍里。凌娅也和妈妈马幼凤一起,住在那间大教室里。
苏睿和凌娅的到来,给死气沉沉的大教室带来了不少活力。两个年幼无知的孩子们无忧忧虑的欢笑,活力十足的奔跑跳跃,让心如死灰的人们不时会受到感染,在满是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丝淡淡的微笑。
G山上的小学非常大度宽容地接收了每一个城里来的孩子。如果在C市,苏睿的年龄是不够进入小学的,G山小学却二话不说收下了他。
苏睿和凌娅成了同班同学,每天都一起上学、放学,俨然成为了一对好朋友。那个时候的学校,已经没有什么正经的教材和课程。学生在学校里大多数时间都是学习、背诵最高指示。一年级的新生们,除了背诵语录、学习最简单的算数之外,就是参加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
凌娅每逢劳动时,就会紧紧跟着苏睿,让苏睿帮着完成大部分任务。每次回到大教室,苏睿都是满身满脸满手的泥土、灰尘,凌娅则多半是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
李瑞晶忍不住抱怨道:“这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她看看儿子,再看看凌娅,一个像是在泥土中打滚儿出来的,另一个一尘不染的像个小公主。她止不住再次感叹:“唉!这衣服都要难洗很多呀!”
马幼凤在一旁喜滋滋地说:“我家娅娅从小就爱干净—”
“切—”于一荻毫不客气地打断了马幼凤得意的自夸,一针见血地指出:“李瑞晶,这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明显是一个努力干活儿的,一个是非常偷懒的。咱们自己天天劳动,还不知道这点儿猫腻?”
尽管李瑞晶竭力转移话题,难堪的红晕还是立刻飞上马幼凤的脸颊,她窘迫得无言以对。她也知道,即使自己要争执,也绝不是于一荻的对手。打嘴仗,于一荻从来就没有输过。
于一荻可以说是打心眼里不怎么待见凌娅这个小姑娘。在于一荻的人生中,见过各种各样的女孩子,凌娅本来也不至于让她厌烦。可是,小姑娘的不懂事,加上马幼凤的一味宠溺,让于一荻心中厌恶了。
凌娅和苏睿刚刚到达G山时,于一荻和大家伙儿一样,对着两个充满活力的孩子颇为欢迎。每当她买了、或者收到新的零食、糖果时,都会分一些给凌娅和苏睿。但她不会每次自己吃东西的时候,都分给两个孩子。
凌娅和苏睿收到零食糖果,会很高兴的谢谢于一荻。于一荻自己吃而不分享的时候,苏睿毫无感觉。凌娅则会一直在旁边哼哼唧唧地要求着:“妈妈,我想吃某某东西。”她想要的东西,必定是于一荻正在独自享用的。
马幼凤从来不认为女儿有啥不对劲,反而意有所指地宠溺地说:“乖女儿,对不起啊,妈妈没有你想吃的东西,委屈你了……”
于一荻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安然享用着自己的零食。几次三番下来,于一荻对凌娅的厌烦与日俱增,直到心生厌恶。于一荻干脆不再分享任何东西给凌娅,倒是偶尔会给苏睿一些零食。她不加掩饰地区别对待两个孩子,让马幼凤非常不满,又无法挑剔,却也彻底制止了凌娅的小贪婪。
李瑞晶出乎意料地没有对此作出任何明显的反应,一副听之任之、顺其自然的态度。这让于一荻非常赞赏,马幼凤也不曾因此而和李瑞晶疏远。苏睿和凌娅还是同进同出,一起上学放学。
G山小学位于C大所在校园的外面,距离李瑞晶她们所居住的教室有一段距离,途中还要经过一条小溪。
山里的小溪水流清浅,溪畔青草茵茵,野花烂漫。小溪上架着一座两条长木板搭成的简易桥梁,供人们,主要是上学的孩子们不湿鞋袜地穿过溪水。
初秋时节,山里下了几场大雨,小溪的水流暴涨,变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小河。溪水失去了往日的清澈明丽,变得有些浑浊不清。野花早已被风雨摧残,青草经过雨水的冲刷绿色变得更加深浓。奔腾不息的小浪花不时会跃上简易木桥,冲击得木板摇摇晃晃。
在一场暴雨过后,放学的孩子们欢快地跑出教室,跑到小溪旁,全都傻眼了——简易的小木桥消失了,只有浑浊的河水示威地奔腾向前。几个大男孩兴奋地“嗷嗷”直叫,脱掉鞋袜,挽起裤腿就下水,蹚水过河。
看见溪水只到了那几个男孩子的小腿肚,几个大女孩嘻嘻哈哈地脱掉鞋袜,蹚水过了小溪。苏睿和几个小男孩也兴奋地脱鞋袜,挽裤腿,准备蹚水过去。
“苏~睿~”一个颤抖的声音在苏睿身后响起来,隐隐带着哭音。
苏睿回过头,看见凌娅咬着嘴唇,两眼泪汪汪地站在不远处。她见苏睿回头,脸上立刻绽放出欣喜的笑容,快步走到苏睿跟前含羞带怯地说:“苏睿,我害怕—”
苏睿莫名其妙看着凌娅,纳闷地问:“你怕什么呢?”他还想说一句:“你害怕和我有啥关系呢?”看看凌娅要哭不哭的样子,苏睿忍住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我,我怕水,”凌娅期期艾艾地说:“我不敢蹚水过去。我,我回不了家了。呜—”说着,她心疼自己,竟然毫无预兆地哭了。
“喂,哎,你怎么哭了啊?”苏睿有点懵了。他不知道凌娅为什么突然就哭了,几岁的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同龄的孩子。他只能抓耳挠腮地干着急。
“我,我要回家!呜呜—”凌娅也不管旁边还有孩子们在看热闹,自己一个人哭得稀里哗啦的。她拉着苏睿,表示着自己的强烈愿望。
苏睿在周围同学们看笑话的眼光里,感觉很不自在。他有点不耐烦地说:“你想回家就走啊,拉着我干嘛呀?”他真想甩手走人,可是有点儿觉得不大好。
凌娅收了眼泪,止住哭声,哽咽着说:“要不,要不你背我过去吧?”看苏睿一时没有反应,凌娅补充了一句:“反正你也要蹚水过去的。”
苏睿看看自己挽起的裤腿,爽快地答应了。他把自己的鞋袜递给凌娅说:“那你帮我拿着鞋子吧。”
凌娅嫌弃地看着苏睿沾满泥土的鞋子,无奈地伸手,用两根手指捏着鞋帮子,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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