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娜站在桥上,双手轻抚着已经斑驳的石头桥墩。我的车子骤然停在她的身后,她像是灵魂出窍一般毫无察觉。
她今天真美,湖蓝色的连衣裙下面纤细笔直的美腿白得发光。五月的暖风吹起她微湿的褐色卷发,飘来一阵洗发水和着沐浴露的清香。
我心微漾。这个女人是洗过澡来的。
原本她挑这个点约见面,我已经十拿九稳。现在她又洗过澡来,那我就成竹在胸了。
点上支烟,悠然看着车窗外的这个女人。
乔娜是我的情人,青梅竹马的那种。
下午一点至三点是我们多年来秘密约会的固定时间。至于约会内容就比较单调了没啥好说的,我就稍微说一下地点:国都大酒店1006号房。我是那里的超级VIP,常年的那类。
2
前几天吧,又或许是上个星期,乔娜突然不接电话了。
我猜想我应该是某个地方做错了。可能我在上班的时候没给她发微信?也可能是我在陪老婆的时候没时刻想着她的好?又或者是我没有主动给她打电话?
——那些也并不重要。
虽然我不知道具体错在哪儿,但是我只要知道如何弥补过错就可以了。这是我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的觉悟。
今天唯一的不同是她没直接去国都,而是约我来这个桥上。我一点都不担心她会跟我提分手。在这个一刻千金的点,她是说不出那些煞风景的话的。更何况,她连澡都洗好了。
我猜今天在表示诚意之前需要先做一个忏悔才能获得原谅。毕竟这种小桥啊流水啊啥的比较适合上演这样的戏码。
但她这个桥选的不好。电视里男女主角谈“爱不爱”、“离不离开”这些话题的时候,环境都是很清雅的。把小桥选在菜市场后面的臭水沟上,太给剧情减分。
她总是喜欢给我们的关系打上爱情的标签。女人啊,越是上了年纪越爱折腾!
3
“娜娜……”我喊出了令自己作呕的声调。“上车吧!”我按下车窗轻声呼唤。
她肩膀微微晃了晃,显然是听见了我的呼唤,但并没有转身。
我在心里讪笑,猛吸两口手里的烟。这是要我先道歉的意思了。
我刚要开口倾吐心里的那篇抒情散文,她却悠悠转了过来。
“赵毅……”她示意我看她举起来的右手。
那是一个海豚吊坠串着一根红色的编织绳。绳子清亮鲜红,是新穿上去的。吊坠就有些破旧了,不知是什么金属制的,光亮的外漆有小部分脱落,露在外面粗糙的底有点点锈迹。
不常戴的缘故。
“你有多久没有主动联系我了,你记得吗?你是不是开始厌倦了……是不是……不爱我了?”她的声音嘶哑还带着哭腔,眼神却冷静深邃,像要看透我的灵魂似的让人不自在。
她举着那个饰品越过桥面:“你还记得这个坠子吗?你还记得这个桥吗?”
坠子我记得,桥我也记得。只是今天的事在她心里已经严重到要靠追忆这个坠子和这个桥的故事来解决让我有些惊讶。
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点恍惚,仿佛她还是那个站在桥上看花的少女,仿佛她的心依然如同溪水般清澈见底,轻轻一碰就泛起层层涟漪 。仿佛她依然那么在意我。
我不禁哑然失笑,摇摇头不让自己异想天开,哪还有什么看花的少女。小溪里早已堆满垃圾,浑浊不堪。
4
这个桥旁边原来没有菜市场,在桥东边也没有医院,我们的学校就在桥东头现在医院的住院部那块。这个桥是我们去学校的必经之路。那时候桥旁边还有很多柳树和栀子花。这个时节站在桥上,就能沾上满身的栀子花香。
乔娜喜欢站在桥上看花,班上很多男孩喜欢去桥上看乔娜,但是只有我在她的吊坠掉进河里的时候奋不顾身跳下去帮她找到捡上来。
那时候的溪水多清啊,没有工厂的废水,没有菜市场的垃圾。就算一根针掉下去我都能找到,只要那根针是乔娜掉的。
那时候的溪水多暖啊,站在里面舒缓温柔,就连衣服沾湿了都没有半点凉意,甜甜的,沁人心脾。
那时候的乔娜有双会说话的眼睛。吊坠掉下河以后,我听见她眼睛里的焦急和忧伤,我就比她更着急。
吊坠被我捡上来之后,我听见她眼里的感动和幸福,我就比她更幸福。
那一次的奋不顾身促成了我和乔娜纯真的初恋。
后来学校拆了,传言我们住的地方会被荒废成农场。所有的人都抢着往隔壁镇上搬,包括乔娜家。
我家没那个条件支持我追随乔娜搬迁,初恋的美好在我们这个镇改名为“开发区”时崩裂——她嫁人了。
所以我对“开发区”这三个字有着刻骨铭心的怨恨,尽管它改变了我的命运,让我成了人人称羡的“拆二代”。
5
我们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重修旧好的。那时她的女儿3岁,我的老婆怀孕16周。她老公被公司调去上海,每个月回来至多两趟;我把拆迁分的几套房卖了,置换了两套大的,合了老婆的心意接来丈母娘照顾怀孕的她,解放出了自父母和自己。
她醉倒在我怀里,对我倾诉生活的不顺。强势的婆婆和总是逃避的老公让她憔悴不堪。她说她已经忘记了爱情的感觉,我决定帮她找回来。
你的那个海豚吊坠还在吗?
呃,我回去找找……
好,你找找吧。
自从她找出了那个吊坠,我就成了国都大酒店的VIP。虽然我摸出那个吊坠比当初我从河里捞上来的那个大了不止一号。
6
“娜娜……我错了!”男人就算千错万错道歉总没错。
“你连车都不下?”她夸张地别过头,娇嗔道。为了表示对我诚意的不满,扬了扬手里的“定情信物”。
“别闹了,宝贝……都快两点了!”我希望警醒她时间所剩不多,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在桥上晃坠子玩可不是成年人该干的正经事。
再说,现在虽然不是买菜的时间,菜市场周围人流混杂,会有许多以前的老街坊,我是不可能下车陪她演“断桥相会”这些精彩片段的。就像我不可能在一点至三点以外的时间跟她见面一样。
“不要……你欺负人!”她又扭过头,语气似撒娇般甜腻,也流露出对表演的热衷。
“欺负你的人还会托朋友从香港给你买项链?”我故作冤枉,把手伸出车窗晃着刚从公司楼下买的五千三百块钱的项链,试着轻扯她的裙角。
我喜欢那裙子的颜色,衬得我买的项链特别的黄。
她终于绽放出笑颜,一如当初我把从水里捞上来的海豚吊坠递给她时那般欢快明亮。“那这个呢?”她晃了晃那个残破的吊坠。
“留着,下次说不定你还用得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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