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岩,你跟我来一下!”夜班刚进行到一半,徐娜娜突然跑过来神密兮兮地拉起我就往厕所跑。
我被她拉着,不明所以,忙回头对徒弟小周比了一个“0”和关机器的手势,让她零点准时关机器去食堂吃饭。估摸着再有个十来分钟就零点了。
徐娜娜挽着我的手臂进了厕所,李秀平正双手环抱在胸前探着脑袋朝马桶里看。
“什么事啊?你们怎么都跑厕所来了?”今天是五月一号劳动节,厂里其他部门都放假了,织布科也只有我们这个小组为了赶一批客户急要的空气气囊布在加夜班。
我们小组有三个织布工加一个学徒、一个机修工、一个辅助工——四女二男,今夜没有班长和经理在车间巡视。上班前经理曾笑着打趣,说这是让我提前适应角色。
没到休息时间,这两个女人就关了机器来厕所,还硬生生把我也拉来,不知道是真有什么事,还是偷懒想拉我下水,心里莫名地不爽。我跟她们可不一样。
“怕什么?今天又没人管!”徐娜娜露着憨憨的甜笑,继续拉着我往李秀平那里移动。
“没人在车间管也不能这样!明天早上领导一查ttcs(一个与机器相连的监控软件),不还是一清二楚?”
“你先别说教了,过来看看!”李秀平侧开身,徐娜娜顺势把我推到马桶前面,李示意我朝里看。
厂里的马桶每天有保洁打扫,还算干净,里面也没有未冲掉的污秽物。只是浅浅的水里飘着两截只剩下屁股的香烟,黄黄的头上沾着黑色的烟灰,像小孩用剩的蜡笔,刚在黑色的油布上擦过一样。也算不上脏吧。
“冲掉不就好了!”我不以为然,这两个女人向来爱大惊小怪,居然矫情到这份上了,伸手准备去按下冲水按钮。
李秀平一把拉住我的手:“你不觉得奇怪吗?谁会在这里抽烟?”
被她这样一说,再看看地上散落的烟灰,倒是有点蹊跷了。织布科现在的女工都是已婚已育,三十至四十岁之间的妇女,大家都知根知底,没听说谁有抽烟的习惯。
“也许是白班工务科的人修东西的时候留下的。”我试着找出一种较合理的可能。
“不对,我两个小时前来上过厕所,就是这个马桶,那时候还没有!”徐娜娜矢口否认,语气斩钉截铁。
“小岩,我和娜娜都是普通员工。你不一样,去年是优秀员工,领导也准备升你做班长了。作为储备干部,这事你得管!”李秀平声音冷静犀利,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归到我的头上。
“打个电话到保卫科问一下好了,如果有什么可疑人员进来过,他们应该会有记录的。”我略作思索,从袋子里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从门卫到生产部大楼再到我们织布车间,整整三重门禁。又是刷卡又是指纹的,连只可疑的苍蝇都混不进来,更别提人了!”听李秀平分析得头头是道,好像她心里已经有谱了。
我收起手机,决定先听她把话说完。
沉吟几秒后李秀平却不再开口。她就是这样的人,什么话都是说半句留半句。
徐娜娜却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个性,见李秀平不开口,马上接着她的话给我分析道:“你看,外面不可能有生人进得来,其他人今天都休息,只有我们组在上班,在我们车间里,有几个男的?”
我心下狐疑,不便再开口。车间里今天上夜班的就两个男的,机修工张大伟、辅助工老唐。都是共事好几年的老搭档。
老唐四十出头,话少又勤快,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没有半句怨言。张大伟三十不到,虽然爱耍贫嘴,脑袋瓜却也活泛,干什么都不费劲。平常总是一口一个“小岩姐”,对我说的话格外信服。要说这两个人中的谁会偷偷溜进女厕所,留下了烟头,我还真不敢相信。
其实这事儿也简单,到保卫科去调一下监控就什么都知道了(厕所门口有监控,在我们厂里除了厕所里面,其他地方都有监控)。
只是调监控必须经理跟保卫科联系,我们私下是不可以随便调看的。现在这个时间,经理肯定已经睡觉了,为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惊动他,他的脸色必然不好看,对我的应变能力也会产生怀疑。
我看了看时间,零点差两分。还是尽量拖到明早再说,我暗自拿了定主意。“先去食堂吧!”
2
食堂今天不开伙,我们都从家里带了饭菜。
待我们赶到食堂的时候,张大伟和老唐已经先到了。平常人满为患的食堂今天就只有我们几个,显得格外冷清。老唐正照看着微波炉热饭,旁边依次放着我们来上班时存放在冰箱里的饭盒,张大伟拿着一次性水杯,一杯杯地接着饮水机里的水。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徐娜娜小声地嘟囔着。
我四下扫视,没见着我那个徒弟小周,余光却瞥见李秀平轻轻拽了下徐娜娜,朝我努了努嘴。
“你们先吃,我去叫一下我徒弟。”我无奈地朝大伙示意。
“那个女人真是又蠢又笨,刚刚都比划得那么清楚了,她还不知道!”徐娜娜翻着白眼,满脸嫌弃地说:“还是个哑巴!”
“她只是话少。”我笑着稍作辩解,大步离开食堂。虽然没有徐娜娜说得那么夸张,这个徒弟却也着实让我心累。已经学了一个多月了,连最基本的东西都还没学会。不管你教她什么,她只管点头,就是不照做。
领导允诺把她教会之后,就把我调出来做班长,看这势头还不知道要教到什么时候呢!这个人呢又不怎么会聊天。有一次,我闻着她身上二手烟的味道挺重的,就随口问她的老公是不是烟瘾很大,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回了句,还好。
其实我也只是想跟她闲聊几句,她却总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之后我便不再随便跟她搭闲话聊家常,以至于相处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半点默契。
3
我关掉机器,叫了小周再次回到食堂。气氛没有本该有的糟,大家只是沉默着各吃各的。
我也不露声色,安静地吃起他们帮忙热好的饭菜。
正吃着,感觉对面的李秀平拿脚轻轻踢我,抬眼对上她示意的眼神。暗自叹了口气。
“刚刚我们在女厕所的马桶里看见香烟头了。”我无奈陈述了一遍事情的概要。李秀平和徐娜娜则紧盯着两个男的,看他们的反应。
老唐完全没动静,继续吃着碗里的饭。张大伟却像大热天喝了冰雪碧似的来了劲,两眼放光。
“真的假的?你们这些妇女现在也这么奔放?”张大伟目光扫视着我们,贱贱的。
“呸!你见过哪个正常的女人抽烟?我们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怕就怕是有些变态留下的!”徐娜娜回呛到。
“我们抽烟都在厕所门口的‘吸烟点’,不会跑到女厕所去的。”“张大伟想想又觉得好笑:“什么变态这么无聊,这里又没有美女……”
“反正车间里的厕所今天夜班就这么几个人去过,谁变态谁心里清楚!”徐娜娜反唇相讥。
张大伟被她这么一点拨倒理清了思路:“徐大炮你什么意思?今天就我和老唐上夜班,你是想说我们俩变态是吧?”
“谁去女厕所抽烟,我说的就是谁!你这么激动不会是做贼心虚吧?”徐娜娜是出了名的嘴快,三言两语就把张大伟怼得招架不住。
“都别瞎猜了,厕所门口有监控,明天一查就清楚了。”怕他们杠起来,我忙出面劝解道:“今天大家都尽量少去厕所,实在要去的话喊个人陪同一下!”
“不行,不弄清楚下半夜的班我们可不敢上。今天车间里人这么少,万一真有变态,谁能保证我们的安全?”李秀平收拾着吃好的饭盒,看了看徐娜娜。
“对!对!我也不敢!”徐娜娜往嘴里塞进最后一口饭忙不迭地附和。
张大伟莫名其妙地被人这样怀疑一通有些恼火,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玉溪烟盒子,朝老唐勾勾手指头,示意他也掏出来。“那烟是啥牌子?比对一下就清楚了!”
徐娜娜不屑地啐了一口道:“在马桶里的烟头,难道要我们把它捞上来吗?就算捞上来了,那只是个烟头,上面分得清牌子吗?”
“烟头上也有牌子,你用手机拍张照片就行了,谁让你捞了?你吃的营养都长嘴上了,没养脑子是不是?”张大伟气急,对着徐娜娜吼。
徐娜娜被他骂得直跳脚,拍了把桌子恶狠狠地威胁道:“好!你等着!”拿起手机就往车间跑。
我看了看墙上的大钟,休息时间已过,明天领导是注定看不到今夜正常的运转记录了。如果领导问起,我该想个怎样的理由来解释今夜的荒诞。
转头瞥见坐在角落里的小周,饭菜一口没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全不见刚到食堂时的轻松自在,瑟瑟地缩在桌角,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猫,不禁心弦一动……
4
徐娜娜嘴快腿脚也快,没几分钟就取了证据趾高气昂地回来了。看她这副模样,我心里不禁失笑,一个人去偌大的空无一人的车间居然不害怕遇到“变态”!
大家凑上前,把图片放到最大,烟头上清晰的烫金小字“玉溪”一览无遗。
张大伟惊得说不出话来,手指气得直发抖,指着徐娜娜不停地嗫嚅着:“你……你……”
徐娜娜得意地冲老唐甜笑道:“老唐,把你的红南京揣起来吧,我们已经知道是谁了!”
“还是明天看了监控再说吧。今天闹也闹了,我们还是回去上班吧!”我拎起饭盒,示意小周跟我一起带头进车间去。
走了几步回头一看,每个人都站在原地未动,小周像没听见我的呼唤一样,仍旧对着满满的饭盒发呆,老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张大伟死死盯着徐娜娜,那两个女人的目光却牢牢地抓着我不放。
“小岩,你这明显就是包庇某些人了,都说你们私下里关系好,也不能这样袒护吧?”徐娜娜嘟哝着嘴,不满地踢着脚边的凳子。
我不再看徐娜娜,问询地凝视着李秀平。她在这件事里起的作用我心里很清楚。李秀平比我进厂早,资历是我们几个里最老的。去年我获选优秀员工,据张大伟说,她还到经理办公室去理论,把我好一顿埋汰。
李秀平直视着我的眼睛,微笑着表态:“你看,这没个说法,我们不敢去车间呐……”颇有点抱歉的意味。
我回以同样弧度的微笑表示理解。看看坐在桌角灵魂早已脱壳的徒弟,轻声呼唤道:“小周……”
小周像遭遇电击一般猛地惊醒,愕然地望着我。
“你有什么要说吗……还是跟我一起进去上班?”我反复斟酌着用词,轻声询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我不知道……”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两句。
5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示意一直默默地盯着小周欲言又止的老唐先进车间。走到正生着闷气的张大伟身旁,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看着他的脸色由气愤稍稍舒缓,继而变为嘲弄。
“为什么?小岩姐,徐大炮说的你也信?她还跟别人说你和经理有一腿呢?”
“张大伟,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你自己变态被抓个现形,就来诬蔑别人是不是?”我还没来得及对张大伟的话作出反应 ,徐娜娜已经怒不可遏地叫嚣着冲过来。
我忙侧身让开来,不理会这对失去理智互相谩骂的男女。走到李秀平边上,无奈地说:“不好意思,看来今天这事我是解决不了了,得打电话报告经理!”
李秀平无比赞同地道:“早该打了!”
食堂里面的环境此刻不适合跟经理通话,两个语言能力旗鼓相当的人正在用尽毕生所学互相攻击。我拿起手机往外才走了两步,只听得“啪”的一声响切断了所有的喧嚣。回头望见张大伟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冲动得失去了理智的徐娜娜。接着便是不顾一切的更大的喧闹,推搡声、咒骂声、桌椅碰撞的声音,李秀平拉架劝解的声音……混成一片,使我不得不加快汇报的脚步。
“喂!经理!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嗯……事情是这样的……李秀平发现有人在女厕所抽烟……徐娜娜指证是张大伟干的,和张大伟打起来了……好……好……我尽量先劝开……再等您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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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天,厂里的处理结果也在揭示板上张贴了不止一个星期了。
监控显示那段时间没有任何男人走进过女厕所,却意外捕捉到0:40分徐娜娜在吸烟点的垃圾桶里一通乱翻,匆匆进了女厕所又匆匆出来的身影。
徐娜娜寻衅滋事被连同监控画面一起扭送到派出所。张大伟没有伤到徐娜娜,却被那个女人抓破了脸。虽然派出所调解后,徐娜娜赔偿了他1700元医药费,但是张大伟打不过女人这个梗却成为厂里女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热度经久不衰。
只有小周在那件事发生的第二天就递交了辞职报告。大家也不觉得奇怪,说任何一个新人经历这样的事,都会被这个厂里深不见底的人心吓坏。
新来的徒弟机灵肯学,才一个星期已经有可以上手操作的迹象。
那天发生的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也无从说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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