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讲周公强调人的主观能动性，使中国人早早地认识到社会发展的抉择实际掌握在人的手中而非神，在人类历史上开了人本主义的先河。我们的文明最早开始理性认识人，却没有象欧洲文明发展出以“自由平等”为标志的个人主义思想，是始终困惑学界的一个大问题。
费正清就认为，“中国哲学将兴趣集中在对社会性和政治性的人的考察之上了。这是一种压倒一切的‘人道主义’或曰‘社会性的’思路，因为它着重的是社会而非个人。这与古印度和地中海地区强调神及彼岸世界的哲学传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很难解释为什么中国是向这个方向发展。”（1）对此问题，中外学者们找的答案包括地理因素、大规模的水利工程建设需要、农耕文化的需要等等，但对比地球上其他文明，这些都无法成为仅中国人所有的、前提性的因果答案。
费正清指的个人就是“个人主义”，他说我们的文化传统导向是“社会性和政治性的人”意指“集体主义精神下的人”。对于“个人主义”，我们始终缺乏正确的认识，习惯上将“个人主义”混淆于利己主义，紧密地将其与丑陋的自私自利联系在一起，使中国人羞于提及“个人主义”。实际上，个人主义的“个人”不限于自己，是对所有人的价值的普遍尊重。我们文化中“个人主义”缺失的原因，可能就是“中国哲学将兴趣集中在对社会性和政治性的人的考察之上”的答案。为此，有必要认识一下到底什么是“个人主义”。
一、个人主义的涵义
邹广文和赵浩所著《个人主义与西方文化传统》，对个人主义的形成和发展做了很好的总结：
《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对“个人主义”的解释是:“一种政治和社会哲学, 高度重视个人自由, 广泛强调自我支配、自我控制、不受外来约束的个人或自我。……作为一种哲学,个人主义包含一种价值体系, 一种人性理论, 一种对于某些政治、经济、社会和宗教行为的总的态度。”（2）
个人主义在社会生活各方面的表现为：
1.哲学上的人本主义。人是自由的，“一切价值均以人为中心,即一切价值都是由人体验的”。（2）
2.政治上的民主主义。自由的个人与团体组织之间的矛盾冲突通过民主政体得以调和和制约。
3.经济上的自由主义。“个人主义也指一种财产制度,即每个人(或家庭)都享有最大限度的机会去取得财产,并按自己的意愿去管理或转让财产”。（2）最符合一个人利益的就是让他有最大限度的自由和责任去选择他的目标和达到这个目标的手段。
4.文化上的个性发展和自我意识。个人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强不息,积极进取,具有大胆创新的个人奋斗精神。
需要注意的是，极端的个人主义是无政府主义，自私的个人主义是利己主义，而个人主义的严重缺失意味着民主制度的丧失，会导致集权专制或法西斯主义，最理想、真正的个人主义是共产主义，马克思主义在本质上就是个人主义。
马克思认为:“任何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3）
“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仅仅由于这一点，他的活动才是自由的活动。”（4）
“就人人互为手段而言，个人只为别人而存在，别人也只为他而存在。”（5）
“只要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间还有分裂，也就是说，只要分工还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自然形成的，那么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就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压迫着人，而不是人驾驶着这种力量。”（6）
“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从前各个人联合而成的虚假的共同体，总是相对于各个人而独立的；由于这种共同体是一个阶级反对另一个阶级的联合，因此对于被支配的阶级说来，它不仅是完全虚幻的共同体，而且是新的桎梏。在真正的共同体的条件下，各个人在自己的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获得自己的自由。”（7）
显而易见，这个“真正的共同体”就是“自由人的联合体”——共产主义。在这个共同体或联合体内，个人主义才能达到了人自身发展的最高境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8）——在所有人的自由和价值得到实现的基础之上才能真正实现个人的自由和价值。
为了实现“真正的共同体”——共产主义，必须在实现真正个人主义的前提下，使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相一致，即完成个人的特殊性和集体的普遍性的统一。个人主义将包括自己在内的每个个体人视为最高价值，集体主义将所有个体人组成的整体视作最高判断，充分实现个人主义是集体主义的目的，集体主义是充分实现个人主义的手段。二者在冲突、协调的统一过程中不断修正个人目标和集体目标，形成更适合二者能够统一的、更完善的个人和集体的目标后，再冲突、再修正，再统一，实现人和集体辩证的发展提高。
二、周公的人本主义
人本主义是个人主义的起始，是人认识到自身的力量从而与神相分，开始承认人的价值和尊严，尝试通过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来达到自己目的的阶段。
在这一阶段，人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类属性，与他人或大多数人是相分离的，仅考虑到一个人、一个家族或一个群体的自由和价值，而没有想到全体的自由和价值。不知道如果没有实现全体的自由和价值，一个家族或一个群体的自由和价值归根结底是一个权威人为实现自己目的所需要的手段。
在这一阶段，这个权威人还不具备把所有人看作万物的尺度的能力，没有认识到全体的自由和价值的实现是实现个人自由和价值的保证和前提。在中国，最早的权威人就是周公，他很伟大，但由于历史的局限性，他仅处于人本主义阶段，还没有产生个人主义思想。
论述周公的思想主要记载在《尚书》。不可否认，无论今文或古文《尚书》一定是后世伪作，胡适先生说，“对于儒家的‘五经’，我认为只有《诗经》可以全部接受。至于《尚书》和《礼记》（除其中第二篇我认为是真的之外），我都故意避免引用”。（9）所以，胡先生著《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时略过了周公，“只采用了没有疑问的一个年代——孔子的年代”（9），作为中国哲学史的开端，但劈面而来一个完整的孔子思想，读起来总是让人感觉到突兀，心中不免有个疑问：孔子为什么会产生这么精致的思想？特别是看完死气沉沉、如女人“小脚”似的宋明理学，更是疑问，儒家思想的源头和高峰在哪里？
孔子的思想不是无源之水，如溯源必来自西周，君不见“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10）把西周文化归于周公一人肯定是荒诞的，《诗经》丰富多彩的内容，证明文明在西周早已普及庶民，远非一人之力可作。但不研究周公，确切地说不研究西周文化就无法理解儒家思想的由来，亦无法理解中国人习惯性思维的由来。由于对西周时期缺乏较完整的文字记载，仅散见于考古和相关史料，为了论述的方便我们不妨把周公看作西周文化的代言人，或是西周文化的一个符号，没有必要拘泥于无确凿出处而弃周公于不顾，就像研究古希腊哲学无法回避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灵气的胡老先生在周公身上算是犯书呆子气了。
下期，我们来考察与孔子思想具有传承性的，规制中国人思想近三千年的，周公思想。
注1：《中国：传统与变迁》，费正清著，吉林出版集团，第35页。
注2：《简明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中国 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5年版,第406页。
注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4页。
注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162页。
注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236页。
注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37页。
注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第571页。
注8：《共产党宣言》第二章。
注9：《胡适文集》第六卷，北京大学出版社，第3页。
注10：《论语·述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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