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众里嫣然同一顾

一

雪一直在下，像极了一群灰白的蝴蝶从云端扑下来。只一瞬间，满世界都是白色，美到极点，又哀到极点。

冷杉林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成一个诡异的形状。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原里，更添几分凄凉。

雪地上，趴着一个人，无声无息。

从身形上看，可以辨出是一个女子。身体几乎完全隐在雪中，绯红的衣角如同燃起的火焰，分外显眼。她的身下积了一滩血，不久便被大雪覆盖。

叶浅已经不能动了，爬到这边，早已精疲力尽。

很惨烈的一战，自己身上有十七处大伤口，以及数不清的小伤口。但是，还是赢了。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她僵硬的笑笑——死了也好，最起码离开了那个地方。

“公子！你看，那儿有一个人！”驱车的小厮惊奇道，手指着雪里的女子。

闻言，车里的人伸了个懒腰，声音透着几分慵懒：“绕过即可。”

“可是……”那小厮却犹豫了起来。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还是原来的语气，却让那人“扑通”一声跪下，在这种天气中，竟冒出了冷汗。

小厮强撑着回话：“不敢。只是这人……手里拿着血影剑！”

马车里的人脸色微变，过了许久，小厮的身体渐渐没有知觉时，才听到声音：

“既然如此，带她回府。”

二 众里嫣然同一顾

屋内十分暖和，点著名贵的熏香，每一物都十分讲究，就连被子，都是由上好的面料制成。

床上之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刹那间，眼神变得凛冽，就像还未出鞘的剑，掩藏着危险的气息。

她猛然直起身子，手往旁边一抓——还好，剑还在。

她紧紧地抓着，仿佛只有这样才有些许的安全感。

“姑娘醒了？”一道声音兀的响起，带着几丝笑意，却令她警铃大振。

——什么时候，自己的警惕性那么低了？连有人靠近都没有察觉？

她抬眸，眼神落在来人的身上——一袭白衣衬得他身姿修长，如墨玉般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仿佛不知道她的敌意，贵公子慢慢靠近，一边缓缓开口：“姑娘伤得很重，没想到才几天就醒了。”

脚步忽的停住。顾渊看着身前的剑，又看了看依旧坐在床上的人，心中赞叹一声——好功夫！

拔剑的速度之快，他竟只捕捉到残影。

只要他敢再往前一步，这把泛着血色的剑就会刺入他的身体。

“叶姑娘好身手。”他由衷地称赞。

她的神色微微一动，并没有收回手，只是冷冷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自然。名动天下的血影剑，谁人不知。而这剑的主人，在下又岂会不晓？”顾渊轻笑道，“叶浅叶姑娘，可对？”

在这之时，叶浅才正眼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太过清澈，里面映出她的身影。

顾渊的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让她久违的温暖。

那一瞬间，满室的奢侈都失色。窗外的雪下得很大，下的很安静。

三

这世上,有两柄剑，一名为“血影”，一名为“雪影”，皆出自铸剑大师，慕需之手。

血影，诅咒之剑。慕需铸此剑之时，以自身鲜血为媒，引天地间怨煞之气。

雪影为千年玄冰所制，寒气逼人，所持有者须拥有至寒的内力，否则擦之即伤。

叶浅是江湖盛名的杀手，只要她出手，不管是武林盟主，还是散修剑客，无一例外，皆死在她的剑下。

她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不知顾渊用了什么药，竟好的如此之快。

叶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十指洁白而修长，她却十分厌恶。

即使洗了很多次，她还是觉得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令她作呕。

她拿起剑，看了一眼屋子，然后毫不留恋的从窗户一跃而出，红色的衣袂上下翻飞，像燃起的火焰。

同一时间，正在书房的顾渊眼眸微微一闪，看了看她离去的方向。

四

叶浅没有童年，或许有她也不记得。

她的回忆里，总有人在哀嚎，总有遍地的鲜血。多少次，她从噩梦中醒来，然后就不敢入睡。

夜太长了。

外面又飘起了雪。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杀人的。或许当那个人踏雪而来，向她伸出手时，一切就早已注定。

叶浅走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在寂静的雪原里显得有几分诡异。

——或许她这一辈子，都只能做那个人的剑。

最后，斩向自己。

 

五

这次的任务有些棘手，能不能活着回来都还是个未知数。

可是在临走之前，那个人说“你会活着回来。”

他总是对的，他说能活着，她就不会死。

他说过，“你会成为名动天下的杀手。”

而事实就是如此。

叶浅不禁想——如果当时我没有把手递给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我是不是会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随即便摇了摇头，自嘲的笑笑。

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这样，她在那个冬天就会死去。

雪下得那么深，下得那么认真。

六

叶浅握着剑，看了看招牌——回香居。是了，目标会在这里吃饭。

她走进去，小二马上走过来，却不敢靠太近——杀气被收敛得很好，但她的气势太过凛冽。

“姑娘，打尖还是住店？”

“要一壶烈酒。”

店小二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烈酒，喝下虽能暖身，但那撕裂般的灼烧感令很多男人都不能接受，何况一个女子？

然而在众人惊异的注视下，叶浅把剑放下，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般洒脱，世上怕是少有人能及。

烈酒，伤喉。

七

不知道喝了几杯，又走进来一个人，带着风雪的寒冷。

叶浅背对着他，虽然没有回头，但她在一瞬间确定这个人，就是她的目标。

不会错的。

她放下酒杯，缓缓地勾了勾嘴角，下一秒就如同一道光般掠出。剑不知何时拔出，带着铺天盖地的杀气，直指来人的咽喉。

其余吃饭的人都恐殃及池鱼，连同店的老板，都夺门而出——这种级别的战斗，不是他们可以看的。

不出意料的，剑被挑开。叶浅一个翻身，轻轻落在地上。

“是你？”刚落地，叶浅就诧异的出声。

来人一袭白衣，气质温润如玉。

“姑娘，又见面了。”顾渊收回手，语气淡淡，“上次你走的匆忙，忘了自我介绍。”

“在下顾渊。”

外面是寂寂的冬雪。

八

两人僵持着，谁都没有先动。

叶浅瞥了一眼他的手，脸色微微一变。

雪影剑。

难怪可以挡下她的进攻。

那铸剑之人怕是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血影”和“雪影”竟是到了这种拔剑相向的地步。

那天他的笑还映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的笑那么暖，在自己黑暗的一生中，这或许是唯一的光明。难道这唯一的光明，都要被自己亲手斩杀吗？

她抿了抿嘴，突然觉得自己手中的剑有千斤重。

——果然，下不去手。

“你赢不了我。”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刚刚的交锋，她就知道，自己的功夫在他之上。

“我知道。”顾渊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笑意，在叶浅听来却是那么刺耳。

“……”

“如果你当初知道我下一个目标是你，你还会救我吗？”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有些害怕，她怕听到否定的回答。

“会。”

“为……为什么？”

顾渊张了张嘴，却没有解释。

“出手吧。”

叶浅有些迟疑。

“你会活着回来的。”那个人说。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对的？

她突然一阵烦躁。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她再次起势，化成一条线，向他冲去。

顾渊也抬起了手。

“嗤——”刀剑入体的声音。

叶浅吐出一口鲜血，像她的衣服那么红。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在顾渊惊愕的目光中，缓缓倒下。

——我偏不听你的，不要活着回去。

真好，在我生命中，有过一道光。

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以后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