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长篇抒情散文诗之二)
四十七
余下的渡者都已星散,他还像一尊石像伫立河岸,凝望着沦陷船只的烟霭,仿佛舵手的桨声在耳畔不绝地回响。
他沿着河岸徘徊,仿如丈量他走过的生命历程,一条蜿蜒的小径将他提升到低矮的山岗。
这时高天的太阳在正在驱散雾的集团,他看着渠河深广的水面,渡船还颠簸在河的那边,彼岸帘着的浓雾面纱似的隐约朦胧,勾人无限的遐想。
他把目光缓缓收回,深情的滑过山岗的一草一木。生活的历史一叶一叶的飘来。
他渐渐激动,泪水盈盈,一种难以割舍的恋情深深攫住他的心。他双膝下跪,宛如一只失去理性的狗,嚎啕大哭……
四十八
当他从朦胧中苏醒,太阳的手掌抚摸着他的肢体,旷野闪烁金色的沉寂,河水平静地流淌,涌向看不见的远方。
他站起身来,激动的情绪在痛哭的渲泻中渐渐平静。他又深情的对他深爱的土地注视良久,以更理性的声音进行庄严的告别:
土地啊,我不是对你的眷恋断绝了渡河的欲念,而必须在你身边多停留些时刻,对温柔温婉的渠河,对母亲的渠河,再作一番深情的打量和倾诉。
当黄昏漫过山岗,神秘的面纱将你装扮成迷人的新娘,诱人的眼波漫天卷过我的面庞,我就要下山,渡河,沿着那条圣灵指引的寂寞的道路走去。
我对你的眷恋必然铸就我对你的远离。
因为,我深深知道,一个热爱人类的人必然要被人类陌生;一个深爱土地的赤子,终将被他眷恋的土地遗弃。就像哈代,一颗深爱故乡的赤子之心,只能以一颗冰冷的心脏返回故乡;诚如肖邦,只能在维也纳的音乐大厅里,在琴键上演绎对祖国的思念。
当我守候在你身边,你只能远古在我的视线里,因为爱而陌生。
当我远离你时,你永远年轻在我心中,如洪钟大吕,洪亮灿烂在我的灵魂里。
当我出走时,不是对你的背离,而是以一种更高更远,更优美的方式回归你的身旁。
只有远离时,我才能更理性地观看你,考验我对你爱的深度。
世人的爱,只能相近,不能相远。
我以一种相远的方式怀想和眷恋,才是纯粹的爱恋。
请不要再作爱的挽留。
当我亲近你,虽然挂满灿烂的微笑,心已流浪得很远。
我命定是个过客和寂寞的流浪者,属世的叛逆者,追逐远方,寻找诗歌和鲜花铺满的康庄大道,找寻那温馨祥和的伊甸园。
当我从母体分娩而出,就成了无助的孤独者,我的第一声啼哭,就是对饥饿的抗议,对光的寻求。
睁开双眼的瞬间,就感受到房间的阴暗和潮湿,注定了我要寻找光明,为寻找光明而流浪他乡。
我当举步走路,放眼四望时,灵魂就受着一种陈规陋俗的限制,坚固狭小空间的压抑,生出一种——将要投出门扉,感受高天的阔大时,那种沦陷的无助的忧伤。
在我生命的与日俱长中,流浪的意识也与日俱增,激素般注入骨髓,灵魂的疼痛苦闷也与日俱长。
我是一粒随风漂泊的种子,当那颗流浪的心被时间滋润成熟,就要乘着风的翅膀飘向寂寞的远方,在那里独自长出一片绿叶,长成一棵绿荫荒原的树。
这也是你寄寓我地老天荒的厚望。
从我们简陋的衣食,从你们古铜色脊背肩挑的重负,从你们愚昧的思想,从你们望着落日的忧伤,从你们深沉的瞳眸表现出对于远天的怅惘,
难道没有面对天边的霞光,大雁飞过的影姿,产生过无限的遐想么?
难道没有遥望着渠河的渡口,望着对岸的幽深渺茫,做过关于彼岸的长梦么?
我的梦承传了祖宗的世袭,我的流浪秉承于你们的基因。
我只是梦的使者,应邀了你们的梦的感召,沿着梦中的道路朝着远方流浪。
我是要让你们的梦,在我的梦中盛开出花朵!
不要对我婴孩那样关注和施予。我成长到今天的生命,已倾注入了你们无量的深爱。当我承袭过多的溺爱,更成为你们爱的负重,我会在爱的迷失中 挺不起脊梁。
也许,只有在一无所有有乞讨中,不断寻求,感受寻求的无限快乐和慰安,不断成长,在蓝天白云里自由翱翔的鹰,鹰眼犀利而忧郁。
只有在孤独的旷野呼喊你的芳名,在远飞高翔中寻找我的村庄,我才不被爱的潮汐湮没,感受到真我的存在,寻找灵魂的自救。在寂寞无助的泪眼中,回响你远方的爱的弘语,把我提升到应有的高处,俯看下界,又把你施予我的爱的热能雨点般散落。
既减轻了我爱的负重,又回归你的心中。
但是,这绝不是爱的报答,而是更高形式的灵魂的复归。如不是这样,就把我们的爱作了商品的交易。
但是,我还要回来,变换一种形式回归,游走在我爱的人群里,抹去他们的疲惫和忧伤,填满他们的空虚。
当你忘记我时,我也把你们远离;
当你默想我时,我就欢乐在你们心里;
当你聆听的时候,我就是那只信鸽回响在蓝天的哨音;
当你遥望的时候,我就是山巅那片颤摇在微风中的绿叶;
当你感知的时候,我粗糙的手指,如阳光一般轻轻抚摸在你的额头;
我的归来有时无踪无影,但是,我的爱无处不在。
他看了四周,黄昏的落日在山巅寂寞地跳动。他又深情地说:
现在落日就要被群山淹没,林鸟拍动了投宿的翅膀,黄昏漫卷将你装扮成迷人的新娘。
寂寞的呼声四起,夜行者就要整顿起程的行装。
渠河阿,母亲!请你不必牵挂,请你为我新的征程祝福。无论前方的行程怎样的艰难险阻,因为我心中盛满了你的祝福和深爱,我的征途绝不孤独寂寥,也感受不到道路的坎坷与漫长。
渠河啊,母亲!请记住我,怀想我,请用乡音时时默默念叨我的乳名,我就不是断线风筝,我的回归就不会迷失归途。
当他说完这翻话时,已是泪水涟涟,一只宿鸟从头顶飞过,彼岸的渡船掀动渡河的木桨,击水的回声音乐般飘来,黄昏的烟霭模糊了遥远的群山。
他手攥泥土,深情坚毅,满脸皱纹,宛如史诗中的英雄,更像一个从荒漠中走出来的先知或哲人,一步一步走下寂寞的山岗,走向渡河的津口,踏上了迎接他归去的渡船,消失在黄昏的暮霭里……
(《渡》长篇抒情散文诗完结)
(预想发来最后一个章节,感觉不连贯,所以发上最后两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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