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嘉穆把自己关在寝室里已经快半个月了。半个月里他不跟任何人讲话,胡子拉碴的脸从早到晚对着电脑,什么表情都懒得放在脸上。最近几天,除了上厕所,他索性连床都不下了,只靠面包矿泉水来维持生命体征。面包的包装袋和矿泉水瓶清洁环保,就算他把自己的床变成垃圾站,也不会产生味道去妨碍其他室友。
学校里开始流言四起,领导们根本做不了学生的主,尤其是那些对别人的事情比对自己事情还上心的学生最让领导们头疼。几个礼拜前,有好事的人在社交媒体上创建了一个话题组,专门用来讨论“教务处崔老师离奇坠楼”事件。创建者自己都没想到,这个组怎么就莫名其妙火了,引得无数同样好事的人蜂拥而至。大家在上面搞集体创作,有记录崔晋生平事迹的;有隔空喊话让他一路走好的;还有人在说崔老师可能是他杀,接着长篇大论地进行分析,情节跌宕起伏,简直就是推理小说那一套。故事还不一次性讲完,分为上中下,真是吊足了人的胃口。总之,组里的帖子一篇接着另一篇,说什么的都有,看帖的速度赶不上发帖的速度。
最终,一颗深水炸弹还是被投了下来。那是一篇匿名发表的帖子,标题叫“崔老师最后的日记”。
嘉穆第一次看见这篇帖子时,首先冒出的想法十分荒诞:这年头还有人写日记?不过接下来,他马上意识到自己要大祸临头了。他点进那篇帖子,内容一个字也没有。他以为是谁为了博人眼球而搞的恶作剧,可是正当他把鼠标往右上角的“×”上移动时,卡顿的无线网清楚无误地加载出了一张的照片。嘉穆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好几拍,额头上全是冷汗。那张照片里是一页笔记纸,纸上的连笔字迹他何止是熟悉,在帮着崔晋誊抄各种资料时他模仿过不知多少次。帖子的作者生怕读者看不清楚上面的内容,还特地为此上传了一张体积很大的高清照片,可难为死了寝室里同时为好几个人提供服务的无线网络。
嘉穆几乎把头钻进了屏幕里,他逐字逐句地去找,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见到自己的名字。日记里记的是他和崔晋最后一次吃早饭,那天的早饭确实值得记录,因为崔晋几乎把一桌子的碟子和碗都砸了个粉碎。他记得事情的起因是自己在饭桌上重新提了要去上海工作的事情,崔晋显得极不耐烦。那段时间,他最常摆出的表情就是不耐烦。崔晋说不是已经给他找了本市一家化学品公司的工作吗?为什么又要旧事重提。他还说他最讨厌别人反复说一件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接下去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只有匙箸和碗碟在对答如流。
沉默了很久之后,嘉穆把筷子放下,语气坚定地说他很想去,想去上海,想去外面看看。崔晋马上敏感起来,阴阳怪气地逼问他是不是想要甩开自己,好和他那个女朋友去上海逍遥快活?自从知道有将若言这么个人存在以后,每一次不论因为何事争吵,最后都会扯到他们二人要甩开他去逍遥快活。接着他开始质问,问他覃嘉穆以前说过什么话?是不是说过要跟他一直在一起?!是不是还说过以后下班要一起做饭,周末要一起遛狗?!怎么着,现在玩腻了就可以抬腿就走?!就可以说过的话当放屁吗?!嘉穆被他一阵阵的冷笑还有高一声低一声的问话吓得大气也不敢喘。最后,杀手锏来了。崔晋告诉他所有毕业生的考评信息全在教务处,他崔晋有的是办法让他拿不到毕业证!嘉穆一瞬间就傻了,一个老师要想折磨学生,信手拈来全是手段。他没有发现自己在浑身颤抖,接着他听见自己小声说出了一句非常恶毒的话:“要是我拿不到毕业证,你的裸照就会出现在每一位老师的办公桌上!”
他至今都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的,首先他相信自己应该是没这个胆量。就算有这个胆量,又怎么会那么巧,像是早早准备好了这句警告一样,这么适时地拿出来用上?只有一种可能,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把这句警告准备很久了,已经在深夜里对着黑暗默默喊过无数次了,所以这句警告才能逃过意识的审查脱口而出。用一张裸照换自己的自由,这是他最后也是最无奈的杀技。
崔晋显然是没料到的,他怔了几秒,表情像是看见自己养的兔子竟然长成了狼。接下去他双臂往餐桌上胡乱一扫,一桌子饭菜连同碗碟匙箸,血肉横飞地下了地,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然后他开始吼叫,用脏话讲道理。他说自己为了帮他覃嘉穆找这份工作如何用尽了人脉,如何跑断了腿;他还历数了自己往日的付出,时间、精力、钱哪一样不是最大程度花在他覃嘉穆身上?!到头来就换来他覃嘉穆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威胁他?!崔晋的声音十分嘶哑,可是这不影响他把“覃嘉穆”三个字一遍遍地在唇齿间嚼个粉碎。
崔晋的文笔相当不错,当时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句对话的语气还有每一段沉默里的冗长空白现在读来都还栩栩如生。好在日记里把所有需要提到名字的部分,都用“小穆”做了替代。
留言区里这下炸了锅,舆论立刻分成了好几个阵营。有人毫不客气地表示恶心,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崔老师竟然是个“同性恋+控制狂”,而且还是和自己的学生搞在一起;也有人站队崔晋,强调同性恋也应该获得平等的尊重,还把楼上的观点一顿痛批,说他保守愚昧,思想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不管怎么说崔老师都在付出,是那个不知好歹的“小穆”把他逼成了控制狂。争到最后,每个人都充当起侦探来破案。覃嘉穆脸色惨白,一分钟刷新好几次页面,心惊肉跳地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到底谁是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小穆”。
学校里名字中带“穆”字的人并不多,所以很快就有人把矛头指到了他身上。在把自己关在寝室的这半个月里,他每天睁开眼睛做的事情,就是在话题组里看这些人如何讨伐自己。这些和自己身处同一所学校,接受同一种教育的校友们,遣词造句一个比一个狠,好像是他亲手把崔晋从楼上推下去似的。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当他一条条翻看这些留言时,操场另一边的女生宿舍里,蒋若言其实正在和他承受着相似的痛苦。这段时间以来,无论她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身边的人像是啐唾沫一样把自己的男友和老师的名字从嘴巴里啐出来。网络上渐渐出现关于她的帖子,一边倒地为她喊冤、替她惋惜。她被这些喊冤、惋惜压的喘不过气来,有人甚至建议她狠狠地去报复覃嘉穆那个脚踩两只船的渣男。所有人都希望她去做那个楚楚可怜的八点档肥皂剧女主,以满足观众们在苦难中绝地反击的集体意淫。
一切都发生的如此突然,蒋若言觉得自己有点理解不了这个世界变化的速度。她给嘉穆打了无数个电话,可是听到的永远是一串串无意义的忙音。她到男生宿舍楼下来等,可是等来的却是陈霄霆。他向她报告嘉穆最近的精神状态正处于崩溃的边缘不宜见客并且让她先回去。她茫然地站在宿舍楼前的树下,不知道自己是该体谅男友的精神崩溃,还是该直接冲进楼里问他讨个说法。她像个被父母遗弃在游乐场里的小女孩,举着刚刚买到手的冰淇淋眉开眼笑,可却在下一秒发现父母消失在了熙来攘往的人群里。
这天下午,覃嘉穆仍然躺在自己的“垃圾站”,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翻看着话题组中各位校友们的口诛笔伐。陈霄霆这时推门进来,到他床前说有人想见他。嘉穆把身体翻到另一侧,回应就是一个沉默的弓起来的后背。
“崔老师的母亲想见你。”陈霄霆说。
那个弓起来的后背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整个身体才缓缓转过来。嘉穆血红的眼睛里突然聚起眼泪,然后他开始剧烈地咳嗽,每咳一声就把一束眼泪从眼眶里颠出来。他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重复不断。陈霄霆用力地拍着他的后背,一面仔细听,他在说:“我不去,我不敢......”
“小穆,你听我说。”陈霄霆在他床边蹲下来,语重心长,可右手却老虎钳子似的钳住他的肩膀,“这件事情你早晚要面对的。这不是死了一只猫或者一只狗,死的是一个大活人!现在网上又贴出了崔老师的日记,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和你有关系,你觉得你还躲得掉吗?你要把自己关多久?从此以后你都不打算走出寝室这扇门了吗?!”
嘉穆看着好友的脸颠倒在自己的视线里,突然觉得好累。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这几天究竟有没有睡过觉,也许有,可是一个接一个的噩梦却不肯放过他,因此他在睡眠中比清醒时更累。他最终还是不敢独自去见崔晋的母亲,于是陈霄霆只好陪着他一起出了门。出门前,他毫无必要地戴上了帽子口罩和墨镜,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自己打扮成了可疑人员。约好的地点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咖啡厅,这家咖啡厅专门卖廉价咖啡给学生。陈霄霆告诉他,崔老师的母亲就在里面。
“我在门口等你,不用担心。”他用力握了握覃嘉穆的手,发现他手上湿涝涝的全是汗。
嘉穆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心情像是奔赴刑场。咖啡厅的面积不算大,南北两面墙上,一面挂着几幅造型夸张的招贴画,另一面则贴着壁纸营造出墙砖裸露的复古效果。有很多学生在这里安营扎寨,有的甚至把试卷铺了一桌子。当图书馆座位紧张的时候,很多学生就买一杯咖啡当门票跑到这里来上自习。老板娘人很好,对学生也宽容,不在乎把自己的店给他们做自习室。
嘉穆在角落靠窗的位子再次见到了崔晋的母亲,上次在公寓楼下见面时她已经瘦得吓人,而此刻简直是形销骨立。她一个人坐在窗边,桌上的咖啡一口也没动,脸别向窗外不停用手背去堵眼睛。嘉穆走到隔着三张桌子的距离时,说什么也不肯往前再走,宁可站在原地陪着她一起流眼泪。
崔晋的母亲终于注意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于是转过头,结果看见了一张五官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脸。她缓缓地站起身,马上就对对方的身份作出了准确的判断。她快步向他靠近,走到跟前猛一伸手,将对方的墨镜和口罩一把扯掉。
“你还知道遮脸呢!”她很用力地嘶吼可是没有产生一点震撼的效果,完全哑掉的嗓子像只接触不良的收音机,只发出了一些混乱的杂音。
覃嘉穆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感觉鼻梁被抓了火辣辣的两道。还没等看清对方的脸,身上的衣服就突然往领口聚成一团,攥在一只干枯的手里。他没想到这个比自己矮了一头还不止的年迈女人竟然有这么大力气,拽着衣领不由分说地把他往窗前拖,他听见衣服上的线头一根根崩裂的声音。嘉穆艰难地保持平衡,确保正在打架的双脚不会被桌椅绊到。他还来不及找到一个可以让四肢恢复秩序的支点,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后发现自己像是保龄球一样被投掷出去,撞翻了好几把椅子。
巨大的声响把咖啡厅里上自习的学生们惊动了,所有人都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互相询问,想从对方的眼里读出这两个年龄差距悬殊的男女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崔晋的母亲这时又冲过来,身手矫健。她飞快地拽起嘉穆的头发,照着脸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接着又一下,再一下。她的眼睛红得相当可怕,几乎要渗出血来。周围的人开始发出惊讶,可却没一个人敢上前半步。
崔晋的母亲这时开始四下寻找,终于在地上找到了自己的包。 “看吧!看见了吗?!”她一边面目狰狞地吼叫,一边手哆哆嗦嗦地把包里东西往嘉穆身上倒,“造孽啊!你造孽啊!”她旁若无人地哭天抢地,口涎顺着她关不上的嘴巴拉着黏丝流下来。老板娘带着几个店员试图去扶搀她,可通通被她拳打脚踢给赶了回去。
嘉穆终于知道了崔晋的母亲想让自己看什么,无数张照片从那个包里被抖出来,无数个一丝不挂的崔晋千篇一律地散落在地上。所有围观的学生目瞪口呆,纷纷倒抽一口凉气,马上有人取出手机拍照。要是把这个惊天动地的画面上传到话题组,一定又是个大热帖。他们开始窃窃私语。一个说:“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噢!”另一个问:“什么真的?”“哎呦,你还不知道呢?都说那天教务处的崔老师是因为在办公室里看到自己的裸照才一时想不开的。”第三个人这时插进来:“听说还不止办公室呢,好像学校每个老师的邮箱里也都收到了!”“真的假的?!要是我我也活不下去!”“谁稀罕拍你的裸照啊!”“发照片的就是这个人啊?他就是帖子里那个‘小穆’吗?”“可不吗,真够狠的!”......、
覃嘉穆瞬间感到五雷轰顶,原来在他把自己关在寝室的半个月里,崔晋的死因早就有了结论。他对崔晋母亲刚刚的反应恍然大悟,他以为她的暴怒是因为自己搞坏了她儿子的名声,可是实际在这位母亲的眼里,他覃嘉穆就是杀害她儿子的凶手!他百口莫辩,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些照片。他想告诉那些在旁边嚼舌头的人,那张照片早就被他删了,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张被删除的照片怎么会从一张会变成无数张,又怎么会从他手机里跑到办公室和其他老师的邮箱里。可是他知道这听起来实在太扯了,怎么听都像是个连前因后果都懒得编圆的毫无诚意的谎话,他必须逃离这里。嘉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胃里却突然发生一阵剧烈的痉挛,随后他干呕起来。干呕似乎卡住了呼吸,他的脸像是窒息一样涨得红紫。连续半个月毫无规律的饮食把他的胃弄坏了,被弄坏的肠胃此刻连同群众和崔晋的母亲一起清算他。他感到一阵热滚滚的浆液顺着食道不停地向喉咙冲刺,那是一种酸溜溜的混合着浓重铁锈味的浆液,那浆液力道颇不小,在他捂紧口鼻试图往卫生间冲的当口从他指缝间喷涌而出。周围有女生发出尖叫,他一时还没有搞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看见自己刚刚用来堵住口鼻的手被染成了鲜红。
崔晋的母亲在一地照片中连滚带爬地过来,在嘉穆转身要走的瞬间死死地攥住了他的牛仔裤裤腿。“你往哪走!”她也挣扎着爬起来,像个战斗到筋疲力尽的女战士,要跟敌人做最后的殊死一搏。嘉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胃还在往喉咙口错误地输送胃酸和血液。他一手捂着胃,一手堵着嘴,没有回头继续往门口走,心想陈霄霆这小子到底在做什么,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进来看看!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他后面的女战士是什么时候抄起了桌上的马克杯,也没人注意到那个杯子是怎么从她手里飞出去的。覃嘉穆只听见一声沉闷的声响,随后感觉头上仿佛被淋下了一勺烧得滚烫的热油,眼前的世界一瞬间被加上了红色的滤镜并且开始摇摇欲坠,他看见陈霄霆一脸惊恐地从门外跑进来,于是便撒手任由黑暗降临。
再醒来时,嘉穆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房里,头上紧绷绷地缠着纱布。陈霄霆见他醒了,马上开始大呼小叫。嘉穆往侧边一看,发现蒋若言也守在床边,两只眼睛肿成了水蜜桃。陈霄霆冲病床上的好兄弟使了个眼色,然后自己便以买饭为由退出了病房,腾给他们一个二人空间。
空气像水泥一样凝固了。两个人半个多月没见过面,交流的技能都生疏了。蒋若言不停吸着鼻子,为了让自己有事可做。可是覃嘉穆就很惨,习惯为所有事情承担后果的他,永远觉什么责任都是自己的,包括在这样的时刻寻找一个合适的开场。
“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没想到还是她先开了口。
“对不起。”他有气无力,“最近的事情......总之,都是我的错。”嘉穆闭上眼睛,把心一横,“我们还是分手吧。”
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她的表情告诉他,最后这句话已经被预习过了,冲击力和杀伤力什么都预习过了。她平静地点了点头,睫毛一抖,眼泪毫不张扬地落下来。嘉穆本还想说些什么:前因后果要再交代交代,道歉也还不够发自肺腑。可是他一看见蒋若言那张被眼泪刷洗过的脸,咽喉就被扼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蒋若言识趣地告辞,客客气气,仿佛刚刚结束了探望一个关系不怎么近的亲戚。嘉穆不敢去看她萧条的背影,多看两眼那个背影他的良心可能会永远不见天日。蒋若言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接着她转过头,眼神变得锐利无比。她指了指病床上的覃嘉穆,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说:“你知道吗?我恨不得杀了你。”
几天之后,嘉穆接到了学校的劝退通知,校方派来了他的辅导员到医院看他,顺便宣旨一样宣布了这个消息。据说崔晋的母亲闹到了校长室,当着校长的面拿刀割手腕。这件事的影响太坏了,所以校方决定立刻处置,处置的结果就是劝退他覃嘉穆,既保护学校也保护他本人。校方的处置速度真快,快到甚至都没有找他本人了解情况。在学校名誉这么大的利益面前,个人的去留是小事,所以他接受了辅导员苦口婆心的规劝。离开学校的那天早上,嘉穆起了个大早,去车站为他送行的只有陈霄霆一个人。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象过与同学们毕业分别时的场景,想象过热闹伤感、想象过把酒言欢,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大学生活竟然是这么一个凄楚的ending。
嘉穆和好兄弟拥抱告别,然后拿着单薄的行李箱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直到火车开走,他都没回一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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