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床上被一片雪白覆盖。苏以朵喜欢白色,在她眼里,白色,是洁净的颜色。
她穿着白色棉质睡衣,身体呈“大”字仰躺在床上,呼吸间,嗅到棉被上阳光的味道,以及沐浴后身上散发的淡淡玫瑰香。她似有回味地深吸了一口气,向左侧翻了一个身,望着双人床空荡荡的另一边,想到江国香织的一句话,洁净就是孤独。
所以,有洁癖的人注定孤独终老吗?
手机响,母亲打来的。
她犹豫了几秒,按了接听键。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东西,你想气死我是不是,这么好的条件你都看不上,你说,你还想要啥样的……”母亲上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上周五,母亲打电话说生病了,让她赶紧回家。她很担心,一下班就赶高铁回去,哪想到一进家门,看到母亲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躺在沙发里剥橘子吃。明明生龙活虎,哪里有生病的迹象?
她方才意识道,又是一场骗局。近一年,母亲经常用各种手段骗她回家,目的只有一个:相亲。没想到,这次为了达到目的,连“苦肉计”都用上了。
她有些气恼,但还是压抑住了愠意。
母亲看到她,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朵朵回来啦!快过来,让妈好好瞧瞧……嗯,又变漂亮了……”母亲拉住她的手,满脸笑意,细小褶子在眼尾漾成了一朵花。
“妈,我看您这容光焕发的,精神头比我都好。哪里像是生病的样子。”她讥诮道,一边摘掉挎包扔到沙发上。
“妈这啊,是相思病。一看见我家朵朵,立马就好了。”
“您少来。”苏以朵一脸不悦地坐到沙发上,接过母亲剥好的橘子吃起来,感觉味道还不错。
果不其然,母亲的同事介绍一朋友的儿子,比苏以朵长一岁。据说刚从海外回来,人长得好,家境也不错。母亲跟男方家约好,明晚七点先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熟悉熟悉。
相亲的次数多了,苏以朵也不再跟母亲硬碰硬,尽量采取“迂回”战术。每次“乖乖”地跟男方见面,至于结果能不能成,就由不得她了。
周六晚上,当苏以朵到达相亲地点,男方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她进来,男子很绅士地站起来为她拉出座椅。
她扫了他一眼,看上去干净帅气,温良谦恭,倒挺像个正人君子的。但谁知道是不是斯文败类呢?想起有一次相亲,一个男子看上去文质彬彬,让她心生好感。破天荒地答应和他看电影,却没想到在影院里对她动手动脚。从此,她看这类男生不得不多几分审慎。
为了节约时间,她像往常一样开门见山,“程先生是吧?实话跟你说吧,我是迫于我妈的要求才答应跟你见面。如果你跟我一样,又或有其他什么隐衷,我们倒是可以达成某种合作……”
“合作?”男子敛眉,向后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双方签订协议,做名义上的情侣,若是有必要,也可以结婚,但要记住是——名义上。在此期间不用履行任何责任和义务。”
“这……”他一脸困惑地看着她,手指轻轻叩击桌面,像是在思量,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哈哈大笑,“苏小姐,该不会就是用这招吓退前十个相亲对象的吧?”嘹亮的笑声引得邻座频频侧目,交头接耳。
苏以朵的脸瞬间赧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歹她也是个女孩子,就这样将她的相亲次数公之于众,也太有失修养了吧?如果说在这之前还对他心存几分好感的话,那么此后便瞬间降为负数。
苏以朵恼羞成怒,霍地站起来,“看来,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在拎包走出去的那一刻,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看到这个人。
现在回想起相亲的那一幕,心里仍有些不快。若不是母亲逼迫,她也犯不着频频出丑。不过话说回来,她也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
手机那边的音量渐渐小了,想必母亲也出完气了。她适才将远离身体的手机拿过来,“妈,我还有工作,先这样哈……”
挂掉手机,苏以朵望着天花板上暖黄色的水晶吊灯,眼泪悄无声息地掉下来。
谁又天生想要孤独一个人呢?
2
周三,刚一到办公室,倩倩就转动办公椅向她凑过来,“我跟你说啊,今天我们公司来了一位总经理,人特别特别帅。”说完双手托腮,一副花痴状。
苏以朵看着她,笑着摇摇头,打开电脑准备工作。
“哎,我说你怎么没点反应呢?那可是帅哥耶,大帅哥!真搞不懂你,从来没见你对谁动心过,也一直不谈男朋友,你该不会是不喜欢男——”说着倩倩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捂住了嘴巴。
苏以朵瞪了她一眼,“不许瞎猜”。
不过,同事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工作这四年,她还从未谈过恋爱,唯一一段感情还是在大学时候。不过,那时她和男友连手都很少牵,更遑论其他亲密举动了。还好,他从不勉强她,愿意等她。只是等了三年,他还是放弃了。
难道自己真的有心理疾病?她想,或许该找个时间看看医生。
下午,她拿文件找总经理签字。
在一声“请进”回响在空气里时,她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远远地看过去,一个身穿灰色衬衫,低头浏览文件的男子映在眼前,这身影……怎么感觉似曾相识?办公桌对面,一个身穿灰色条纹职业套装的女同事双臂交叠垂在体前,正耐心地等候着。
苏以朵定了定神,大步走了进去。
男子潇洒地签好名字,将文件轻轻一推,就到了女同事的面前。
这时,苏以朵才彻底看清眼前男人的模样。竟然是他!上周相亲的那个人!
“这位小姐,你不准备让我签字吗?”
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男子正目不转晴地盯着她。
“签,签,请程总您过目。”慌乱中连文件都递反了。
男子接过文件,摇了摇头,便不再看她。
他到底记不记得自己呢?苏以朵忐忑不安。她可不想工作有什么闪失,想当初可是挤破头才进的这家公司,又凭着“拼命三郎”的劲头留了下来。
“男人可以没有,但工作不能没有”,这是她信奉的准则。
可一想到上任总经理的事她仍心有余悸。有一次出差,他企图对她不轨,遭到她拒绝后,就一直在工作中找她的各种岔儿。现在他被调离,却不想又碰见这个“冤家”。他该不会跟上任一样,也喜欢公报私仇吧?
哎,最近诸事不顺,让她觉得当务之急或许不是看心理医生,而是看风水大师。
直到带上办公室的门,她才松了一口气。不过看样子程总似乎对她并无印象。想起相亲那一日,她可是“刻意”打扮了一番。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行事风格都与平日里的她大相径庭。想到这里,她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连走路的步子都轻松了许多。
3
周五晚上,苏以朵刚洗完澡在书桌旁坐下来,就听到手机振动。她瞟了一眼,一个陌生号码。
“明晚七点,霄云路福楼法餐厅见。程屿森。”
这人谁啊?无不无聊?她正准备放下手机,手却在半空停顿了几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看了末尾名字一眼:程屿森。她想起那日文件上签的也是这三个字。
她心一惊,手机差点掉下来。怎么又是他?这人还真是跟自己杠上了。
明天可是休息日!苏以朵正准备据理力争,可一想到对方是自己的上司,还是很客气地询问道,“请问,程总有什么事吗?”
发出去几秒后,就收到回复,“见面再说。”
这人还真是霸道。
为了自己的前程,她决定单刀赴会。
苏以朵准时到福楼法餐厅赴约,跟上次一样,程屿森已经等在那里,远远地向她挥手,为她拉好座椅。体贴周到得让她有些不适。
“苏小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第二次约会吧?”
第二次?如当头棒喝,让苏以朵一阵发懵。他什么意思?难道他早就认出自己了?从头到尾他都在耍她?看来这是一场鸿门宴。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走人。
“看来你很喜欢临阵脱逃啊!难道这就是苏小姐处理事情的一贯方式?”语气里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
可恶。苏以朵强压怒火坐下来。既然他一切了然,她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我说程总,您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以您的资历,想进什么样的公司不能进,偏偏来这家。有意思吗?”
“等等……苏小姐,你该不会是以为我是因为你才进这家公司的吧?”
“那不然……”说到这里,她已经没了底气。她是一个自信骄傲的女生,同时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尽管长得漂亮,但自知还没有漂亮到让一个“天之骄子”般的男人对她念念不忘,还追到自己的公司来了。
程屿森但笑不语,让苏以朵的心里更加发毛。
这时,服务生送来了餐前包,是香酥可颂和咸香法棍。气味芬芳,色泽诱人的黄油被盛在白色器皿里。
“来,尝尝这个。”他把面包筐往她这边推了推。然后,他拿了一块法棍,抹了少许黄油吃,“这两者,一个坚硬,一个柔软,搭配起来却刚刚好。是不是挺有意思的?”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苏以朵也尝试着吃了一口,确如他所言,黄油的绵软正好中和了法棍的坚硬,慢慢在口中乳化,最后只留下馥郁芳香还在口腔里蔓延,回味无穷。
食物给予人温暖和满足,从而获得安全感。这一刻,苏以朵感到自己的心柔软到甜美。
“不知苏小姐上次说的合作还算不算数?”
“什么合作?”苏以朵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又状似了然地“哦”了一声。她用餐巾擦擦嘴角道,“当然算数。”
“痛快!那好,下周一还请苏小姐带上户口本,身份证,我们去民政局登记结婚。”
“结婚?”这次换苏以朵目瞪口呆。
“怎么,苏小姐害怕了?这可是你当初提议的啊。”他放下手中的刀叉,郑重地看着她,眼里有挑唆的意味。
“谁害怕了?我只是……”她轻抚额头,头脑有些混乱,“只是觉得有些太快了。”
“快吗?我可听说你母亲跟你下了最后通牒:今年务必完婚。以苏小姐屡次相亲经历来看,悬哪!”他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什么?他连这个都知道。她怒视着他,心想,若不是他是上司,真想开口骂人。不过冷静下来,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以她目前的状态来看,别说今年,就是五年八年后,她也未必能结得了婚。虽说在此事上母亲总是逼迫自己,可她自然知道那是因为母亲爱她,牵挂她。母亲年纪也大了,是时候让她安心度过晚年了。
“苏小姐?”
苏以朵从自己的思绪里脱离出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苏小姐,不用担心,我会遵照协议行事,不逾矩半分。再说了,这于你于我,是各取所需,互相成全。你再不用被母亲逼婚,安心过你一个人的小日子。而我呢,也不必整天被一帮女孩没完没了地纠缠,可以全心专注自己的事业。何乐而不为呢?”
苏以朵一直沉默,但很认真地在听他说,一番权衡后,觉得也只能如此。
“那好,就依你说的办。不过,丑话可说在前头,处理好你的私生活,我可不想让那些风流韵事扰了我的清净。”
程屿森的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一闪即逝,“在这方面,苏小姐尽管放心。我可是一个严于律己,洁身自好的人。”
“是吗?”她笑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也笑了。
悠扬的小提琴声在四周飘荡,衬得心境慢悠悠的。
法式香煎牛排,鹅肝酱,熏比目鱼沙拉……一道道主菜上桌,让人垂涎欲滴。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唯美食不可辜负。这般想着,苏以朵拿起了刀叉。
4
从民政局出来,已是下午四点。
“没想到,今天这么多情侣领证。”
“是啊。”
“我说你结婚不看黄历啊?”
“看啊,就是看了才选今天嘛。520,我爱你。多吉利啊!”
“人家有感情的,才看重这个。我们不过是走个形式,有必要如此吗?白白浪费一天时间。”苏以朵愤愤地走在前面,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仿佛也在表达着不满。
“你去哪儿?”程屿森小跑几步,拦在她前面。
“当然是回家了。”
“晚上庆祝一下吧!”
“本小姐可没那个闲情逸致。”
苏以朵绕开他,走到公交站牌前。程屿森不死心,又追了过去。
“你有点仪式感好不好?虽说是协议结婚,可毕竟是人家第一次结婚,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你说不举行婚礼,我都依你。这回你也依我一次好不好嘛……”堂堂公司老总竟然在她面前撒起娇来,周围异样的目光齐刷刷看来。她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好了,我答应你。真是服了你。”
“那好,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开车。”
五分钟后,一辆黑色奔驰出现在她面前。
她刚系好安全带,他就从后座取出一捧红色玫瑰花,“新婚快乐”。
此情此景,若是拒绝,也不免让人难堪。她最终含笑收下。
夜里十点,车子停在苏以朵的公寓楼下。车窗开到最大,夜风吹进来。有那么一分钟,他们坐在黑暗里,谁都没有说话。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暧昧不明的气息。
“谢谢你,朵朵,给了我一个如此美好难忘的夜晚。晚安。”他的声音里包裹着无限的温柔和情意。
“也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就在她推开车门,准备下去的一瞬间,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她的身体猛地一阵战栗,她排斥男人的触碰。使劲挣脱了几下,还是没有挣脱开,一把钥匙被放进她的手掌心。
“这是房子的钥匙,你随时可以过来。”
5
接下来的日子,苏以朵发现,在公司里到处是程屿森的影子。会议室,茶水间,走廊,餐厅……每次和他面对面,四目相对,她都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他就像是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让她唯恐避之不及。
可他偏偏唯恐天下不乱,每次在会议室,他总是肆无忌惮地望向她这边,末了还不忘问一句,“朵朵,你认为呢?”
众人注目下,她的脸红得像是熟透的桃子,随时都会滴出汁来。
他看着她,觉得可爱极了。
她是人情淡漠的人,喜欢静静地呆在角落。可现在却就像是被人拎出壳的蜗牛,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围观,被注目,她一时还无法适应。
“以朵,你跟程总很熟吗?”
“你有没有他电话啊?告诉我呗。”
“……”
铺天盖地的问题接踵而至,她被女同事围得水泄不通。
“我来告诉你们。”不知何时,程屿森已经站在身后。
周围安静下来,她们自觉让出一条道。
“程总好!”问候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和朵朵呢,是大学校友……”
苏以朵狐疑地看着他,心想,你就编吧,竟然撒谎都不脸红。不过,最终她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帮她解了围。
她去茶水间接咖啡,无意中听到其他部门同事的话。
“你知道吗?程总结婚了!”
“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听说就在上周。”
苏以朵打开储物柜,在咖啡里加了一勺糖。她一直都知道她们八卦本领的厉害,可速度如此之快,渗透如此之隐秘,还是让她大吃了一惊。
“消息确切吗?”
“当然了,据宁秘书说是程总亲口告诉她的。”说话的人用右手挡住嘴巴,还是被苏以朵听得一清二楚。
没想到,他才是整个事件的罪魁祸首。他散布消息,到底想干什么?
苏以朵气呼呼地走出去,与正进来的程屿森撞了个满怀。一杯咖啡泼洒在胸前位置,白衬衫瞬间浸透,显露出内衣的轮廓和颜色。她惊叫一声,尴尬地跑向洗手间。
等她出来,发现程屿森还等在那里,一脸担忧。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一把拉住她往外走。
在开往医院的路上,苏以朵一直撅着嘴不说话。
”谁惹我家朵朵了?”
“除了你,还有谁?说,是不是你告诉别人你结婚了。你是不是想把我们的事情弄得众人皆知?”
“呃,原来你是在为这个生气啊。是我说的,没错,但我也是被逼无奈啊,那个宁秘书,多次跟我表白,还说会一直等我,直到我爱上她为止。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告诉她的。”
“真的?”
“我发誓。”他举起左手,表情郑重。
“不过,宁小姐可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啊。啧啧,可惜了……”
红灯。
“唉,没办法,谁让我的心里有人了呢。”
黑亮的眸子看向她,欲说还休,竟看得她心如鹿撞。
莫名燥热,她打开收音机,里面传来《慢慢喜欢你》“慢慢喜欢你,慢慢的亲密,慢慢聊自己,慢慢我想配合你,慢慢把我给你……”
“不合时宜”的歌词让她更加如坐针垫。
他看着她无所适从的小模样,嘴角勾起浅浅微笑。
6
公司加班,他送她到楼下。
正准备睡觉,收到母亲的短信:朵朵,睡了吗?陪妈聊会儿。
她给母亲打过去。
“妈,怎么还没睡啊?以后要早点休息。”想到母亲患有心脏病,又孤身一人,没有人照顾,她的心里感到有些难过。
“朵朵啊,妈刚睡醒一觉,梦见你一个人在那里,无依无靠,被人欺负,就吓醒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让妈妈放心呢?”
母亲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让她的心一阵纠疼。
她决定不再让母亲担心,“妈,我结婚了。”
“什么?你说什么?”母亲一下子提高了声贝。
“妈,这次您该放心了。是上次相亲的那个程屿森。您不是很喜欢他吗?他现在是您的女婿了。”说起他的时候,苏以朵竟感到几分温暖和踏实,真是很奇怪的感觉。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啦!不过,你这孩子也是,上次不是还说看不上人家吗?啊——妈懂了!这叫什么来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这孩子,还跟老妈玩这招。”
母亲的声音明显欢快许多。
“妈,您这成语用得不合适……”
“管它合不合适,妈开心。那我,明天过去看看你们。”
“妈,千万别。我们这段时间忙,您来了,也没时间陪您。”
“妈不需要陪,只是过去看看你。要不,妈周六过去,你们公司总不会周六也加班吧?”
“妈——”
母亲显然太开心了,已经开始在计划周六见面的事情。她这边,却是一个头两个大。
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她最终拨通了程屿森的微信。
屏幕上的程屿森倚靠在床头,袒露着上半身,胸前的肌肉结实而性感,看得苏以朵脸红心跳。
她这才意识到,刚刚不小心按了视频通话。
“怎么了?不会刚分手就想我了吧?”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说正事呢。你正经儿点。”
“我正经着呢。”眼睛里尽是无辜,嘴角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她懒得再和他计较,“我妈周六来。”
“嗯。”
“你快想想办法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啊,总不能不让你妈来吧?”
看来他准备装傻到底了。苏以朵只好厚着脸皮,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我……能去你那儿住几天吗?”羞涩让她再度涨红了脸。
“当然,在法律上你是房子的女主人,自然可以随时来住。”
她本想反驳什么,可在强大的事实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薄弱。
“那我周五晚上过去吧。”
他没有立即回答,显然在考虑什么。
“有问题吗?”
“明晚过来吧。”
“什么?明晚?”
“你怕我?”他笑,眼神里有挑逗的意味,“不逗你了,我明晚出差。这几天,你先熟悉下环境。你那么笨,省得在你妈面前露出破绽。”
“……”
7
走进房间,她嗅到一股熟悉的清香。阳台上的小叶栀子开出细碎的花朵,那样的洁白无暇,是她梦里曾出现百余次的颜色。
“你也喜欢栀子花?”
“嗯。洁净,清爽,是栀子花给我的感觉。我喜欢这种感觉。”
她闭着眼睛,在花朵前细细嗅闻的样子,一下子把他的记忆拉到了七年前。那是一个温暖的夏日午后,一个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一棵洁白栀子花树前,也是这种姿态,也是这种感觉。只是那一眼,她就留在了他心里。此后,在那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势不可挡。
“你怎么了?”她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望着眼前的女孩,有些感动。不管怎样,她现在是他的妻子,名正言顺的妻子,再没有任何人能从他手里夺走她。
他笑了。尽管这笑在她眼里莫名其妙。
“你好奇怪啊。”她摇摇头走开了。
临走前,他把一张卡交到她手里,“听我的,不许拒绝。窗帘,床上用品,沙发。房间里的任何家具,只要你不喜欢都可以换。”
她握着那张卡,明明那么轻的一张卡片,此刻,她却觉得那么重。
周日中午,苏以朵和母亲围坐在客厅吃火锅。
房门被轻轻打开,程屿森出现了,“妈,朵朵,我回来了。”叫得那么自然,以至她片刻恍惚,觉得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母亲应声嘹亮,笑得合不拢嘴。
司机跟在后面,提着大包小包。
程屿森接过来。一件件打开,“妈,这是按摩器。您看电视的时候靠着它,会很放松很舒服。这些药包,您晚上泡脚用。还有这条丝巾,质感柔软,衬得皮肤年轻……”
母亲不住地说,“好,好,好——”,苏以朵还从未见过她这么开心。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她觉得自己倒像是个外人。
“对了,朵朵,这是送你的。”他转身递给她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我的?”
“嗯,快打开看看。”
“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打开,这孩子……”母亲笑着督促她。
她打开盒子,是一枚水滴形状的钻戒,在她面前熠熠闪光。
他是在向她求爱吗?她有些犹豫。但母亲在场,她不好拒绝,只好任由他戴上。
晚上,卧室里。
苏以朵坐在床边,程屿森躺在沙发上。
“你睡床吧,我睡沙发。”她抱着枕头走到他面前。
“你睡床,我睡沙发。”他夺过枕头,躺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或许他累了吧。
与他同处一室,听着他的细微鼾声,躺在他的床上,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她看见那对男女在父母卧室的床上……她“啊”了一声,男子回头,那张脸,那张她曾经无比敬重的脸,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信仰……
“朵朵,朵朵……”
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他正关切地看着自己。手里还拿着毛巾,为她擦拭额角的冷汗。
她又做噩梦了。
他带她去咨询心理医生。
站在房门口,她迟迟不肯进去。
他双手搭在她的肩上,鼓励道,“朵朵,别怕,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出来。”
在他即将转身的一刹那,她拉住了他的手,她生平第一次主动触碰一个男人的身体。可只有他在身边,她的心才感到安定。
她向医生说明自己的问题,说得断断续续,难以启齿……
心理医生是一位四十出头的男性,他若有所思审视着她的眼神,让她感到极其不自在。
“苏小姐,请坦白告诉我,你过去有过什么不好的经历吗?我是指那种造成心灵冲击的事情……”
苏以朵的脑子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一副画面……这是她一辈子的噩梦。她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程屿森上前一把抱住她,“没事,朵朵,我在这儿。”
他的怀抱让她感觉温暖和信赖,渐渐恢复了镇定。
她鼓足勇气坦白了十一岁那年的事情。她说,那天我身体不舒服,提前从学校回来。看见父母的卧室半敞着,我握着刚倒的热水走过去,却看到……看到父亲和一个陌生的女人……我当时呆住了,水杯掉下去,碎了一地。父亲回头看着我,我突然觉得那个男人是如此地陌生,他再不是那个让我崇拜和骄傲的男人,我突然感到肮脏和恶心。后来,爸妈离了婚,我跟了妈妈。长大后,我发现我无法跟男性亲密接触,总觉得很脏……
程屿森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些。望着眼前这个无助的女孩子,他想要一辈子保护她。
医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程屿森,“请问他是……”
“……”
“她是我太太。”他抢先一步回答,语气里带着骄傲,仿佛拥有着世界上最珍贵珠宝的人。
“苏小姐的问题呢,需要时间。你作为她的先生,也是她最亲密的人,在她的康复中起着关键性的作用。你要给她足够的爱和耐心,让她获得足够的安全感……”
苏以朵望着程屿森,只见他不住地点头说好,用本子记下医生的叮嘱,像小学生听课一样认真。
8.
母亲住了一周就回老家了,程屿森却没给苏以朵回去的机会,直接将她所有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他把主卧让给她,他搬进了次卧。
8月26日下午,苏以朵几次经过他的办公室,发现他不在,心里有些失落。
怏怏不乐地打开房门,却看到满地的玫瑰花瓣摆成心的形状,还有那小小的,跃动的蜡烛火焰照亮了整个房间。
他端着生日蛋糕,唱着生日歌向她靠近,“生日快乐,朵朵。”
她转过身去,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什么时候预谋的?”她揶揄道,掩饰心里的感动。
他不答,反笑。那笑容里有孩子的干净和纯真。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不时向厨房的方向瞄两眼。他穿着白衬衫在厨房里忙活,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朵朵,吃饭了。”他轻唤她的名字,身上散发出温暖的烟火气息。有那么一秒钟,她恍惚觉得那是家的味道。
她睡眼惺忪来到餐桌前,看到满满一桌子菜。香煎牛排,芝士焗土豆泥,培根鸡肉卷,黑椒杏鲍菇,法式洋葱汤,黑桃A香槟……
他为她盛了一碗汤,熬得香香浓浓的洋葱汤,喝到胃里,幸福和满足。
“朵朵,来吃这个。你太瘦了,多吃些……”他把切好的牛肉放进她的盘子里。
望着盘子里被他塞得满满当当的食物,她的眼睛有些酸痛,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
她赶紧抬头看天花板,一秒,两秒……
“看什么呢?”他也随着她望向天花板。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家的吊灯挺好看。”
晚饭后,他们一起坐在阳台看星空。温柔的夜风包裹着栀子花香,吸进肺里,清清凉凉。
“朵朵,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吗?”他语气深沉,仿佛在诉说一个遥远的故事。
“是我妈来的那天。又或者是结婚那天?”
“不,更早。”
“更早?不会是第一次相亲的时候吧?不要告诉我,你对我是一见钟情?”说完苏以朵难以相信地笑起来。
“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不过是在七年前。”
“七年前?”她看向他,不明所以。
“那年你上大一,我大二。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女孩,她穿着白裙子站在一棵洁白栀子花树下,巧笑倩兮,那一眼,惊醒了我心里对爱情的所有美好的感觉。在我眼里,你是比栀子花还要洁白,还要美丽的女孩。只不过那时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只能静静地看着你。为了摆脱爱而不得的痛苦,大三那年,我申请了去法国的交换生。后来,我也遇到过很多女孩,但没有一个像你。如果,如果你真的爱过一个人,那么在以后的感情经历里,你只会变得越来越挑剔,这也是这些年我一直单身的原因。直到今年五月份,我才知道你的情况,于是匆匆从国外赶来……”
“朵朵,过去的七年我只爱你,以后,还会有许多个七年,我也只会爱你……”
苏以朵的心里既震惊又感动,眼泪止不住地流,是幸福的泪水。看来,他没有撒谎,他们的确是校友。只是一直以来,都是他在默默爱她,她却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生命里有这样一个男生出现过,她不奢求更多……
在跟她道了晚安,他准备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她一把拉住了他,“回主卧睡吧。”
黑暗中,两个平躺在双人床上,中间隔了只有十厘米的距离。墙上钟表一分一秒地走着,他们谁都没有睡着。
“朵朵,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他的声音在黑暗和静默中响起。
“干净的男孩子。”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外表干净,思想干净,感情干净。就像你这样……”
他跨越那十厘米的距离,轻轻拉住了她的右手,然后一个翻身,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怪癖,那是过去经历的阴影,是曾经伤口留下的疤。但请不要害怕,爱会如阳光照亮它,如疤痕贴药膏柔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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