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家生在长江边,跑船出身,弟兄五人,家有一条大货船,由大哥掌船,伙计若干,家有地产,号称鲁庄。
大哥强势,说一不二,弟兄们有在船上管事,有在庄里管田,皆有事忙,弟兄最小的就是我爷爷,一是因为小,百姓爱幺儿,在家受惯,又无才干,于是比较懒散。二是,大哥掌权,不欲兄弟强干,多少不愿请教师教育子弟,于是族人皆蒙昧。
家里经济不错,听说当年吃荔枝干,光荔枝核都成担成担往外倒。如今,九十岁的大爷仍能担稻耕田,都说是过去吃得好,身子骨底子打得好。
后来,四几年闹匪患,山上下来土匪打家劫舍,专抢富人家,一日,趁着大爷爷行船归家,伙计们也放了假,一窝子土匪趁夜摸进了大爷爷家,踹开了门,抓住了大爷爷,绑在了院子里,方点起火把和灯笼,只搜得家里人仰马翻,箱笼倒地,儿哭妇涕。对着亮闪闪的匪子刀,几个弟兄有跑出去躲到树林里,有躲到门前水潭里,有躲在屋后猪圈里,听说我的爷爷躲在茅房粪坑里方躲过了一劫,但当家理事的大爷爷没躲过,被一刀砍了头。
土匪们砍了人,收拾了钱粮,一卷而空,风一般刮走了,走前留了话,不忿的回头还来,剩下的几个爷爷彻底歇了火,鲁庄从此走入了没落,和隔壁庄户比起来,总是最烂泷泷的一个。
我的爷爷被传不学无术,懒散得很,家中败落,第一个夫人未有生育,享了几年富太太的生活,后来不适应家庭变化,病死去世,葬入家族墓地。
这墓地原是家富时在四十里外风景秀丽处买的一整个山头,方圆数里,买入后迁居一族人守山,后来清明过年时,我们先得带上礼物到守山人家中拜见方可再去祭祀,一年不从落过,这是后话。
我的奶奶是后来的填房,家中已是赤贫,育有大伯大姑和我父亲三人,爷爷不事生产,家境无着,传我奶奶勤奋守家,仍贫寒无着,每每家中孩子饿得啼哭不止,但奶奶但凡有一口吃的必喂给家中幼儿,三个孩子在奶奶的爱护下勉强活命。传奶奶饿极时,摇摇晃晃到了娘家,娘家也贫,娘家有一小婶念她可怜,每每她来时盛上一碗稀饭,或一个小饼,让她吃下,据此又过了几年。
爷爷在我父亲虚岁七岁时去世,家中已无力葬他于族中,后来他和我奶奶就葬在田庄边上。爷爷去世后,奶奶又勉力过了几年,父亲回忆,每每晚上肚饿不能入眠,奶奶搂着他们讲些神怪故事,让他们忘记饥饿,又或者告诉他们,明天去哪哪水潭捕鱼捕虾给他们填肚,画梅充饥哄他们入睡。奶奶维持了两三年,在我父亲十来岁时,身故。传她生病时有白猫从屋顶翻过,扫了她的生气,后来据父亲回忆,估计是胆囊炎。
我母亲说到我的奶奶,她后来的婆婆,总是特别尊敬和佩服,也万分同情,说到我的爷爷时总带着不屑,认为我的爷爷没尽到照顾妻子和孩子的责任,我的母亲终身都瞧不上纨绔子弟,从我的奶奶这辈开始,但是斯人已去。
我的母亲好恶鲜明,在纸钱上就有体现,烧给我奶奶的会多点,烧给我爷爷的会少点。她的这种举动也在教育着我们,影响着我们。
凡是清明或年末上坟,给我奶奶烧纸钱我母亲总要多烧一把,边烧边念几句叮嘱,仿佛她和我奶奶感情很深,认识许久一般,其实我的奶奶不过是偶尔上门来她奶奶家打扰一番,和母亲幼年原无多少交集。许是做母亲不易,又许是做女人不易,母亲对我的奶奶充满了真挚的同情。
我的父亲幼年苦难,年少父母皆亡,常年饿肚子,身量很小,成年后也才一米六几。十岁以后,他也能下田干点活了,也能给自己找点吃的,勉勉强强长到了十五岁去当了兵。幼年的苦难,让我父亲一辈子好强,幼儿不得家长指点,少时自生自谋,缺少关爱,让他不愿和他人亲近,所以如今年迈,他仍旧愿意伺候田地,也不愿和旁人多一语。
我的父亲幼年除了饥饿就记得他的母亲,在家中困难时给他的疼爱,就是那一点光温暖着我的父亲,温暖到现在。
家乡风俗,年前一定要修坟,将祖坟荒草枯树,砍一砍,然后给坟茔培培土,加加固。我的父亲每给奶奶修坟时总是特别认真,带着股热情去做,一个细节不放过,可以不厌其烦。这时,我就知道,我的父亲在思念着我的奶奶,他的母亲。
相比较我母亲和我父亲对奶奶的感情,我大伯家好像不这样。
我的大伯就是我父亲的亲哥哥,因我爷爷第一个夫人没有生育,没有儿女,在我大伯少年时做了场法事过继给我的前面奶奶。所以,传我大伯耳朵上穿了根红线,已表过继之意。那仅仅是根红线罢,没多大意思。
但在我大伯生第一个孩子时不辛夭折,算命先生说,因为我大伯没好好祭祀我的前面奶奶,没做到一个儿子的职责。所以,后来,我大伯家跑山里祖山祭祀特别勤快,我田庄边葬的爷爷奶奶,他只是马马虎虎烧点纸钱罢。至于他母亲养育他的艰辛,大概比不过算命先生的一句恐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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