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对于星子来说,有一种舒服的麻木感。
灰黑色的房屋静悄悄地伫立在淡蓝色的光影下,和爷爷奶奶一起无声地衰老着。墙裂缝了,里面的白剥落出来,氧化后的黄色,倒是和旁边淡黄的旧照片相映相衬。桌子还是那张有些不稳的桌子。桌角的红绳竟然还在,那是弟弟学会走路的那天,奶奶绑在那里逗弟弟玩儿的。星子知道掀开遮住桌角的帘子,一定能看见爷爷的宝贝,一坛坛老酒,上面铺着一层薄灰。逢年过节,爷爷都会俯下身子,拿出一瓶酒来,和晚辈们喝上一两盅,不划拳的时候就侃大。爷爷总是说:“看,我这个酒,好酒,陈酒,劲道,来一盅?”,脸上挂着些许得意。过年了得犒劳下辛苦了一年的儿子们,只是他忘了,这酒正是坐在他对面的儿子们几年前送给他的。叔叔总是会说我们那个局里哦,闷得慌,不如在家爽快,酒也是家里的好喝。爸爸嘴笨,只是连喝两盅,哈哈大笑一阵。几杯下肚,老爷子还没醉,儿子倒是先醉了。
柜子,据说是叫做电视柜,可是谁也没见过里面装过电视。可那是小时候星子心里最大的宝盒。家里没有饼干盒,没有糖果盒,没有各种点心盒,都密密实实地挤在那个原本该是电视的地方。
每天从村上的小学回来以后,星子和姐姐就饥饿难忍。“抠门”的奶奶又不肯一次让她们吃个够,两姐妹只好悻悻地盯着弟弟手里似乎总吃不完的饼干。趁奶奶出门拿黄豆换凉粉的功夫,姐姐把风,星子迅速地抬起柜门,吱噶一声,柜门漏出一条缝来,刚好足够星子把纤细的胳膊塞进去。饼干一般在左,糖果一般在右,中间应该是最香甜的大苹果,还没摸个遍,就听见街门开的声音。星子迅速抽出手来,展开手心,上面放着三颗亮晶晶的糖果,姐弟仨一人一颗,刺拉,打开糖纸,塞进裤袋,放进嘴里,惊悚而甜滋滋。推门进来的却不是奶奶,是刚刚从集市上卖完菜回来的爷爷。噢噢噢,三个人一阵怪叫,冲上前去,爬到爷爷的三轮车上,看看角落里有什么宝贝,是酥地掉渣的铁道口烧饼,还是爷爷爱吃的下酒菜猪头肉。弟弟人最小,却也最调皮,挂在爷爷身上不下来,就伸手往爷爷棉衣口袋里摸去。他知道那里除了他还不知道怎么花的钱以外,还有一些其他更好玩儿的。有的时候是一两颗糖,有的时候又是一个别致的小玩意儿,像是泥捏的咕咕鸟儿,一把小手枪,爷爷总是爱藏起来,让弟弟猜。
房子终于还是会老,人终于还是会长大,心也慢慢地膨胀着,小小的院子盛不下了,开始一块块剥落,和那老墙上的白漆一样。先是修路,冲走了叔叔一家。进城去了,带着已经会唱歌并且会背古诗的妞妞。星子那时已经上初中了,市里的初中,懂得了农村究竟还是和市里不一样,心里生出了不少的羡慕来,嘴上不说,但是却嫉妒极了那些市里女孩子雪白的衣服和书包。放学了,照例是等高一年级的姐姐一同骑着车子,迎着煤灰回家去。
如今,老房子终于要拆了,星子忽然难过起来,嘴一扁,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要“挤猫尿”的开场,但一想到能有大房子住,眼泪也就慢慢地收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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