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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里》|具象化手术室

《五百里》|具象化手术室

作者: 具象化手术室 | 来源:发表于2017-10-15 21:54 被阅读0次

    生之于世的次次抉择都布满难以调和的矛盾。最成熟是对眼前一切不合理都坦然接纳,最可怖却也是对于改变任何不合理都失去了欲望。如此看来,最合理是当情当景,随剧而舞。

    却因如此便失去了自我,也最不合理。

    这是具象化手术室第七台手术:《五百里》

    1.梦境

    短剑

    陆秋还在固执的磨着他的剑。

    旁身静悄悄躺着被陆秋摔碎了的另一块亮石,色泽并没有什么异样。那已经是他在这把剑上使用过的第三十七块亮石了,陆秋近来几乎每日都比往常提早些将铁匠铺休业,去南凉山找更合适的亮石。而每一个前任几乎完好无损着就无缘无故地被陆秋放弃了。

    陆秋用今天新觅到的亮石继续磨着他的剑,而他的脸庞也带着近年少见的怒气。

    事情要从三个月前讲起。陆秋白天都在自己茅草铺就的铁匠铺里铸造刀枪剑戟并售给官道来往的官军、商贾们,而到了晚上他总会就着炉光不断提升自己的铸剑技术,直到他能够造成一把“吹毛立断”的利刃,他便可以用那锋利的宝剑来做那件他谋划十年的事情。然而他的剑总是不够快,不足以一剑斩断所有来物。

    三个月前,他偶然在鼻洞山觅得一块奇铁。那铁不似平日生铁的色泽,自顾自发着暗色的光芒,棱角处纹理清晰,用手一碰竟还会有些被割伤的疼痛。陆秋欣喜地意识到这是他复仇大计中的极重要一环,他要把这块奇铁锻成它的宝剑。陆秋用着原有的技艺尝试起来,可每每锻造,却总是在淬火的阶段因为温度的失衡,意外失了形。

    陆秋攒了一段时间的银子才通过官道的商贾换回些粉末状异域的燃料,据说那燃料涂在木块上可以升高炉温。用过燃料后,只见那剑体在模具中逐渐成了形,陆秋说不出的欣喜。畏着火光,那雏剑透出的色泽不同于一般的铁材,远远瞧着也冷艳的紧。但当他将剑体从火中放入温沙冷却,在一旁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准备磨出他的宝剑时,只听那把在温沙中静静躺着的剑发出一声脆响。断的悄无声息。

    陆秋不明所以,他愤怒的使用更高的温度再次尝试,却依旧如此。眼见着粉末燃料快用尽,陆秋也不敢再过多的做无用功,并陷入了深深的沮丧。

    对于这异域奇铁,陆秋着实没了办法。原本将所有复仇的希望都寄于其上,眼见着忍了十年的大仇得报,甚至于这几日每每锻造之时都会在脑子想象自己执着这剑手刃那人的模样。似乎一口畅快的气韵在胸中已是呼之欲出。而就在这样关键时刻上,却被“锻造”这个自己练就近十年的技艺拦住了去路,这真的是一件懊恼无比的事情。

    他索性关了铺子,买了几坛酒把自己埋进柴堆里。能醉多久就醉多久吧,他如是地想着。喝醉了就睡,能睡多久就睡多久,实在睡不下去了就再喝些酒。他着实对这世界,无可奈何到不想再多看哪怕一眼。

    就这么一直半梦半醒地睡在柴堆里,也分不清睡了到底多久。在这段被无限拉长的睡眠中,陆秋做了一个有史以来最长的梦。

    他梦到自己终究锻造出了他梦寐以求“吹毛立断”的宝剑,将那宝剑小心翼翼包在棉布中用怀抱着跑去杀那万恶之人。他过于紧张,意外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小巷,其间有一木屋隐隐闪烁着灯光。他透过门缝瞧到那万恶之人手持钢锯,对一个躺在血泊中的男人不带情绪地锯着。那男人惨叫着、哀嚎着,万恶之人却没有一丝的手软,他锯断了那男人的手、脚,又扯着那男子的脖子锯起了头颅。直到血泊中的男人因为神经被锯断抖动地剧烈起来,锯子也无法精准地使力,万恶之人把挂着半拉头颅的男人提在眼前细心打量。

    那,是陆秋的父亲!

    陆秋在门外颤抖地偷窥着这一幕。他紧紧握住手中已经锻好的宝剑,心里反复念叨着“冲进去杀了他、冲进去杀了他”,可脚下却完全不听使唤。他每每想往前一步,“还没到时候,还没到时候,再等他放松些警惕“,同样的声音又反面这样告诫着。他恨极了自己,手指用力的抓进了门缝,仿佛那样便可以掐死那万恶之人。他还在踟蹰着合适的时机,但万恶之人已然听到了动静,扔下了那只剩半拉头颅的男人,腾挪着朝门外走来。

    陆秋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他所需的所有借口,拼命朝侧边的小巷深处跑去。他慌张的满头大汗,四处寻找可以躲起来的地方。终于被他找到了一处陋巷里立在街边的桌子,他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就钻了进去。桌底下还有个洞口可以看到外面,真好。这样就安全了。

    万恶之人的声音在远处嘶吼了许久,终于越来越近。他似乎拖拉着什么东西,脚步粗重的很。虽说是梦,这声音倒也听的真切。

    陆秋透过桌底的洞口看去,万恶之人仿佛发现了他一样,镇定自若地拖着一副尸体朝他走来。陆秋朝他身后看去,他本以为那该是父亲,可看那头发竟是具女尸!陆秋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下他仿佛只能蹲坐在桌下等待万恶之人把桌子掀开,把陆秋变做另一具尸体。

    可万恶之人终究没有发现他。他在陋巷口子站立了一会儿便腾挪开了步伐。陆秋看着那破烂的衣衫朝远处走远了,心才逐渐落进了肚子。

    梦里的陆秋开始抱怨自己,他不知自己怎会如此懦弱,任由那万恶之人对自己的父母痛下杀手。而眼下,他竟突然成了无父无母之人!而这,都要怪那万恶之人!委屈的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

    放声痛哭的陆秋忘记了万恶之人还没有走远的事实,那脚步声突然间又挤进了耳朵,而且离得好近!好像就在桌旁。陆秋惊吓过度,心脏仿佛都要跳出来了。他瞪大了眼睛准备往外看看,却着实不敢接受这恐怖的事实。

    2.造剑

    陆秋被梦吓醒了。

    他踉跄着起身,他需要打开门透透气。他把手伸向门闩准备打开,才发现不知何时,那门闩已经静静地躺在地上了。是他一直没有关上门吗?还是有人进来过了?陆秋霎时间提高了警惕,慢慢推开木门。

    天刚刚擦亮,门前坐着一个老头,正对着发白的天际发呆。他仿佛在思考比较沉重的事情,在这样静谧地清晨,竟完全没有觉察到陆秋开门的声音。

    陆秋小心翼翼地从老头儿的身侧绕到身前,认真打量着这老头儿。奇怪,他并不记得这老头儿是谁。陆秋发觉这老者还没发现自己的存在,便清了清嗓子,终于打破了这清晨的片刻宁静。

    “啊...你醒了啊...”老头儿似是才回过神,惊讶地瞧着陆秋。

    “是啊...您是...?”

    老头儿仿佛压根没有听到陆秋说的话,忽而间嘿嘿嘿的干笑个不停。伴随着清晨的薄雾,竟有些诡异的气息。

    老头儿也不管那么多,边笑边撑起了拐杖,颤巍巍站了起来:“你可知道你造剑所用之铁有什么来头?”

    “不知...”

    “那你可知叠钢锻造的技艺...?”

    “叠钢...中原没有听说过这种方法啊。”

    “哼,那你将那奇铁锻了又锻,还淬了一遍又一遍,难不成是想它跟普通的生铁一样自然成型吗?天之骄物,必然要千锤百炼才能塑造成你想要的样子啊!”

    陆秋打了个激灵。他不明所以,只得连忙拱手对老者拜了再拜,嘴里嘟囔着“求先生赐教”。那老者看着他滑稽的样子,也不搭话,冷哼了一声朝屋内走去。陆秋还在那拜个不停,只听着屋内想起搬运的声音:“还不过来生火!”陆秋赶忙跟过去帮忙。

    只见那老者将那奇铁熟练地溶进坯子,慢慢成了形状,却又并不急于取出淬火。反而一手操起腰中的弯刀,将那奇铁快速的斩成了很多段,并任由那一段段的铁块流下槽子叠了起来。老者迅速地拿起桌上的锤子,对准顶部就是一击重锤,铛!又这么反复捶打了几下,直锤的陆秋心惊肉跳。

    陆秋好歹也在这铁匠铺做了些年头,对于造剑的手艺可以说是信手拈来。守着官道凭借过往的商贾也不断吸取着他方的技艺。可老者这种锻造方法,他可是闻所未闻。

    正当陆秋还在思绪万千时,呲的一声,剑已铸好了。

    老头儿拒绝了陆秋强塞的银两,也不要任何的干粮。只自顾自取来酒,并跟陆秋面对面对着喝起来。喝酒的过程中也不说话,陆秋战战兢兢还准备问些问题,那老头儿一抹嘴,便径自走了。

    3.岸头

    归家,五百里

    薄雾笼罩着晨曦刚露的村落,陆秋如梦中一样怀抱着那宝剑,几乎镇定自若的走在村路上。

    不,他只是看起来坚定,他的心里此刻正打着一万个鼓。十年未归家,他不知这剑是否可以助他能否打败那恶人,更不知该如何面目面对曾经熟悉的乡党,也不知杀死那恶人后他该何去何从。但此刻,他已决定不再畏惧。

    渡过河口,再走五百里便能回到家乡了。其实路途并不算遥远,借驿马的话也就几日的行程。可他对于大恶人当年杀死父母的行径一直羞愧难当,万无面目再回到家乡,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手刃仇敌。那没来由的恶人究竟是怀着何种目的杀死了父母,他当初跑的急,至今不得而知。

    漫到河边的柳树下,渡船在河边摇摆着。眼下还太早,摆渡人还没有来,陆秋只能自己摆渡了。

    走没几步,恍惚却看到有一个人影在船边闪烁。薄雾笼罩着看不清楚,看身形不是摆渡人。陆秋也不搭理,自顾自准备上船。

    那人影却抖动了一下,透着近乎虚无的声音开口讲起了话:“不要上船!”声音虽不大,却自透着一股庄严,陆秋一下子傻在了原地。

    陆秋皱起了眉头,问那人影是谁。只见那人影晃了几晃,也不答话,却自顾自又说起来:“我且问你,你去做什么?”

    听起来这是个傻瓜透顶又很无厘头的问题,但陆秋莫名对那身影有强烈的信任感,“我去杀仇人。”

    “仇人是谁?”

    “大恶人。”陆秋顿了顿,“至于他的名字,我是不知道的。”

    “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怎知你杀的人在不在那里,又怎知道...”

    “什么!”

    “又怎知道...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呢?”

    陆秋好像被雷劈了个正着,傻呆呆地立在那儿。他的思维陷入了极度的混乱,梦境、过去、眼前的路都交织在一起,他霎时间发现自己竟有些信了那人影的话。不应该,着实不应该。

    “哼。十年前父母被那恶人砍杀在自己家中,那一幕至今丝毫不敢忘却!”

    背影顿了一顿,叹了口气说道:“那我且问你,你左手食指是谁砍断的。”

    陆秋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左手。他打铁十年,握东西时左手少了一根指头已成了习惯。却丝毫没有想过他的食指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有想过呢,真奇怪。

    “那...我的食指呢?”陆秋仿佛在问自己。

    “还不是因为欠狄穆那老头儿的三两白银!”

    “狄穆... ...狄穆... ...啊”

    他想起来了。很久很久前,母亲因为什么事情屡次去村霸狄穆家借钱。狄穆恼火母亲根本无法还清那三两银子还要续借,两方争斗间便一把抓住年少的陆秋,砍去了他的食指。之后母亲因四处举债无力偿还,被整个村落从同情到奚落。整日郁郁寡欢。后来呢?后来的事情,自己却不记得了。

    陆秋脚底一软,蹲在了河边。仿佛自己在身体正在将本不愿面对的东西取出来给他瞧。他一方面抗拒着这歌做法,另一方面又好像并无力阻碍这个进程。陆秋无力极了,竟铛啷一声丢下宝剑,放声痛哭起来。

    那身影霎时间仿似凌厉了许多。“当年你父亲早夭,你抛弃自己四处举债的母亲,是第一不孝;你任由母亲在家乡受人奚落而不去守护,是第二不孝;你数典忘祖,将这所有都遗忘,躲在在僻静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所有的责任推在一个莫须有的人身上,是最不孝!”

    冷风萧瑟,吹动拂柳一摇一摆的打在陆秋脸上,他却没有将柳叶拨开,而是怔怔地望着不起波澜的河水。河水也并没有什么反馈,还是径自往下游流去。而那宝剑,边打转边被冲走了。

    身影随着阳光的逐渐强烈,渐渐淡去了。陆秋也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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