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很多个角落,会被一群特质相同的人追捧成他们的精神乐园,大理就是其中一个角落。借由《五朵金花》的浪漫爱情,金庸笔下的仗剑侠客和舞神杨丽萍之名,以及独天得厚的地理环境和气候,青年们把大理追捧成了文艺的乐园。
1.
英子第一次到大理是2019年5月。四个女生,三个从深圳飞到昆明转高铁到大理,英子从出差地直接高铁过去,掐着时间点四人在大理高铁站汇合。来接车的朋友开着粤B牌的车,空气干燥天很蓝,城市明朗朴素,没有摩天大楼。道路很窄但很快就进入沿海路,开了一段之后就拐进一个在山上的别墅区。四个女生,三顿酒,两个景点,一场球。三天后,大理的初次印象在风景优美、空气干燥、球场很破、酒很烈和四人到此一游里结束。
英子再来大理时,是14个月后。顶着疫情高峰期千辛万苦从国外回来的她,下定决心,不再回深圳喝凌晨12点的咖啡。那么多的人生命在疫情中戛然而止,没有人可以预知,希望和死亡哪一个会先到。
英子想,或许下一次全球性灾难来临之时,自己就不会那么幸运;或许在注视下被担架抬走的人是她。如果在那一个时刻,梦想还只是个梦想,难道不会有遗憾吗?在下一次潘多拉盒子被打开之前,英子想为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她不想自己跟沙滩上的脚印一样,被水淹过就消失掉。
她要当一名纪录片导演,把世间她能理解的真善美,用她的方式保存起来。英子带着她的老狗,一脚油门开到了大理。花了近30天时间的调研,英子终于把前6期的脚本写完。
有天晌午,英子激动地拿着刚刚改完的脚本给摄影师,10分钟后,摄影师满脸不高兴地说,不是定稿了么,为什么要改。英子吃了一惊,好剧本就是不停地修改出来的,有时还可能在拍摄过程中改动。
英子发现摄影师的情绪不对,之后英子再说什么,他沟通的反馈都只有一句“你说了算”。她突然产生了疑问,是她的工作方式跟大理的工作方式不一样,还是摄影师心态有问题?拍摄必须要暂时搁置,英子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问题,需要解决。
2.
一个成年人,如果在工作中时常需要自己的队友去做情绪疏导,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内耗,她也明白团队的重要性,一个人的话可以走得很快,但走不长远。英子决定寻找本地其他的摄影师,过程非常有意思,以至于之后发展成一项对大理青年的研究。用数字来代替人名,从2号开始。
2号是个自称是斜杠青年的女生,二十七八岁。目前以给民宿写测评来换取短期住宿。英子和她谈了20分钟左右,觉得不太合适,告别准备离开。英子刚系上安全带,2号跟着钻进副驾,问英子要去哪里她想跟着一起去。
英子说:“招人组团队是一个双向选择,我几前钟前跟你说过一遍了,我觉得我们的情况不太合适,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2号不依不饶,说可以接受不领工资,包吃住就好。后面的车在长按喇叭,英子一边点火,一边让2号系上安全带。世上有些人,你跟她讲道理,就像你把瓷器店的门打开,让一只发狂的斑点狗冲进来,就等着赔钱吧。最后英子没办法,把车停在路边开门让2号下车。她看见后视镜里的2号,嘴巴在一张一合。
3号是个生意失败的新手摄影师,英子跟他见面是在大理大学外的一个咖啡厅。3号在丽江开了六间皮具店,去年开始生意不好就只留下一间店,自己平时在大理和丽江两边跑。他想找人合作后拍点什么,但只是大概有个初步想法,还没有计划。英子看着外面的雨一会下一会,跟3号的态度一样模棱两可,她把咖啡喝完就撤了。
第二天,3号问英子要不要一起去丽江,英子想都没想就拒绝了。3号说有客户让他去丽江拍片子,他想英子跟他一起去。英子说,她给人拎不动包,只拎得清楚自己是谁,需要做什么。大概过了一个星期,3号发信息给英子,问她要不要去双廊玩,说他在那边上班了。英子突然想到一个理毛概念,人们在彼此的朋友圈点赞转发留言,就像灵长类动物坐在一起给同伴身上捉虱子理毛一样,希望得到对方的积极的回应,从而拉近关系。这位3号同学应该很久没理毛了吧。
4号是个被摄影耽误了的卖货小天才,在大理6年了。他屁股在板凳上还没坐热就开始罗列自己有哪个特产的货源,跟哪个品牌的老板是哥们,昨天晚上在跟哪个老板在一起喝酒。红龙井两边人来人往,水流穿过小石桥,涓涓地沿着小溪向洱海的方向流去。旁边的白族菜馆门口,两个穿着花马甲的大叔,各拿着一个长方形的琴,一边用手指拨弄着琴弦,一边来回在店门口的踱来踱去,偶尔蹦跶两下,像是跳舞又像是在为枯燥的工作而跺脚。
英子的水果茶喝到只剩一堆果实时,红龙井两边的灯火亮了起来。对面的一间酒吧像是整条街的老大,突然从店里传出巨大的音乐声,接着整条街的店都跟着唱了起来,仿佛是接下来狂欢的热身。今夜,又会有很多人带着他的迷茫和寂寞,就着音乐和酒精,跟陌生或者不陌生的人,在这里交换彼此的梦想,交换那个天一亮就自动收回的梦想。
英子拨弄着吸管:“这地方有点吵,我们改天再约吧。”大概三天后,4号发了一条信息给英子:明天朋友酒吧新开张,酒很便宜,有空可以一起去坐坐。英子想,我应该对自己说山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还是对4号说,有酒有肉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
3.
英子觉得需要转换一下思维,找个合作方。5号的影楼在市中心,有点像文化园。英子站在并不是很醒目的指引牌下面给5号打电话,讲了足足两分钟,才看到就他在头顶的楼上。英子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这一路过来的“文字红灯”搞晕了。
5号是一个逃离古城者,在市区有两家影楼。最近碰上了跟英子同类型的问题,人的问题。底下的核心员工做着做着离开大理了,撇下一堆烂摊子他在收拾着。他以前在北京就是干摄影的,今年已经在大理已经七年。5号说,刚来那三年,他一直住在古城附近。每天睡觉睡到自然醒,有单就出去拍摄,没单就晒晒太阳找人吹吹牛到了晚上就三五个朋友约了喝酒吃宵夜,如此循环。日子特别容易过,因为大理的生活成本低,比起一线城市也没什么压力。后面发现不太对,感觉再继续在古城待下去自己就要废了,一狠心搬到了市区,一来就是四年,总算是不负光阴。
5号需要一个长期在大理的拍档,而英子需要一个可以随时移动的。他们谈话时,英子助理在旁边不停地按手机,英子感到很尴尬,想支开她去买饮料,结果被5号的助理给抢了买饮料的活。英子把策划书和脚本拿给5号,他看完之后,说他们擅长的是平面类的,视频的话算是刚起步。英子跟老板握了个手,感谢他一下午的时间。
长时间的谈话让英子有点疲惫,她把钥匙车递给助理。英子想,孟母三迁自然是有道理。这就像流爆效应里的“引爆”,如果周围有一定数量的人在过着颓废的生活,自己也会随之接纳颓废。概率只要超过七层,这种群体性的权威会让人压制自我的质疑。
英子看了6号的几个样片和个人简介,导演,在很多影视剧里做过武术指导,偶尔客串角色,也能独立完成小短片,如果时间和理念上能契合,基本就是6号了。大概两周后,6号从外地外片回来约谈。又是一个雨天,大理的8月雨季还没结束,虽然已经不会像7月份,有时会一整天连续的下雨;但如果不带伞出门,随时可能一身湿。
见面的地点是个会所或餐厅,外面的院子和前台古色古香,进去之后穿过一段走廊,一拐弯一个西式的水吧出现。水吧后面是大厅,摆着几张星巴克款式的矮桌子。大厅两个大落地窗户,一扇窗户临街,路边的树枝拼命往窗户的探着脑袋,像一群在门外偷听老师讲课的可爱孩子;另一扇窗户外面是个西式露台,油布太阳伞拢在一起,摆着几副户外桌椅。大厅的前面是一个舞台,上面摆着一些乐器架子和大音响。墙上挂着一些类似佛教的图画,超级的混搭风。混搭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英子觉得应该叫“你开心就好”。主人会把自己喜欢的元素都放在同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像一个万花筒一样,你每在里面自转一圈,就会有新的发现。
这是6号他师父的会所,他回大理常常就会待在这边。6号跟英子有类似的想法,并做了BP准备找天使,听了英子的遭遇和计划之后,6号说:“你在大理找想做事的人不可能。”
外面又开始下小雨,狗在院子里趴在一滩水里,英子心不在焉。6号说你把脚本发给我,等天晴了我们约时间,我帮你拍两期你看一看。英子跟他道谢,带着狗走了。英子有点气馁,她并不想找个临时搭档。成本稳定方能长久,时间可是个稀有物品越用越少,她不想随意许下承诺却让人最后一场空,也不想有不适合人来占用她的稀有物品。
4.
晴天的傍晚,英子会把藤椅搬到院子的中央,脱了鞋光着脚踩在小白石子上。一边放音乐一边喝冰柠檬水,狗眯着眼睛,一会工夫就躺着开始打呼。“哎呀,你在家啊。”闹别扭的摄影师觉悟了一般,突然兴冲冲地跑到英子住院子里来她,说自己那天不该情绪化。英子说:“我工作时是个很贱的人,而且刚开始磨合肯定发生争执,但我对事不对人,希望你明白。”第二天,她给摄影师和助理开了一个正式的会议,拍摄按计划继续推进。
在大理也有一段日子,英子在隔壁村子里认识了个狗友,是一家客栈的老板。英子的狗跟她的狗玩得挺好,一来二去变成了一对。有天晚上,狗友(7号)说很无聊想出去喝酒。英子想想,既然工作又回到正轨,去喝个酒也无妨。两人在约定的路口相见,走了几步之后,进了一间大概40平方米左右的开间酒吧。酒吧位置摆得很挤,这一桌的椅子后背挨着那一桌的椅子后背,外面走廊上也摆了一排座位。
7号伸手喊人过来点酒,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手拿着酒单笑眯眯地走过来,把酒单放在桌子上,跟7号寒暄起来。7号跟英子说,酒吧老板是她的朋友,她把酒单推到英子面前,让老板打折。780块的芝华士12年,打完折600块,送了一点瓜果。服务员把刷卡机拿到英子面前,示意她买单。7号一边倒酒一边说:“哎哟,英子谢谢你啊请我喝酒。”英子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立马把视线转向舞台,她不想跟7号有任何的视线交流。
几乎酒吧的每个人都过来跟7号打招呼,再后来,7号的男朋友不知什么时候也坐在了旁边的位置上。这个世界有一个奇怪的定律,每当你觉得你交到朋友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是别人眼中的肥羊,尤其是在大理。酒吧烟雾缭绕,熏得英子睁不开眼睛,她起身走出去想透透气,在外面靠门的位置坐了下来。驻场歌手在台上唱着《去大理》,满场的人跟着一起大合唱:“不如一路向西去大理”英子突然觉得这首歌很好笑。
电影《心花怒放》当年取景的客栈在龙龛码头,如今已经变成一棵树。只要不下大雨,每天早上都有无数的人在那边拍婚纱照,那棵树便是个抢手的道具。在树下排队拍照的人,是因为《去大理》而选择到大理,还是因为《心花怒放》选择把那棵树留在自己唯一的婚纱照里;又或许,是洱海把来自冰川时期的幸福混合成风,把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吹向新的生活。
5.
龙龛村是除了才村以外,离古城最近的一个靠海的村庄。如果硬说没有才村那么多游客,是因为路况太差。进村的那条弹石路,至少有4公里长。每天让你体验来回8公里的免费石头振动按摩,英子给那条路取了个名“弹弹乐”。
另一条进龙龛村的路,是在走完大概一公里弹弹乐之后,在第一个岔路口右转。然后经过一个吉普车自驾俱乐部,再几百米会碰到又一个岔路口。两条路的边上都有三三两两的白族村屋,零散地落在农田或菜地边。英子每次都会小心避开进村那个岔路口地上的一个井盖子,沿着右边路一直往里面开。越往里村屋越多,渐渐连城一排。各种牌子的小汽车停在路的两边,让本来就不是很宽的村路显得更加拥挤。偶尔还会有石堆子赖在路中间,稍不留神就会碾到。
英子惊叹本地人开车的技术,她时常被迎面来的车挤到动弹不得。她把车停下来,看着他们的车从旁边慢慢滑过去,两车的距离不过一个手指的宽度。村里最多的就是拖拉机,每天从早到晚都有“嗒嗒嗒嗒”的声音在村里回荡。英子的狗是个拖拉机狂热爱好者,每次听到拖拉机的声音,就变成了另一只狗,百米冲刺追过,围着拖拉机边跑边吠。
有天晚上9多点钟,英子和摄影师、助理带着狗从海边回来。刚走进巷子,就听到“嗒嗒嗒嗒”的声音,英还没来得及拉住狗,它已经是一只离弦之箭。等英子一行人走近拖拉机时,一个暴躁的司机(8号)拿着铁锹指着狗说要把狗头铲下来。两边的邻居听到声音出来看热闹,一个妇女使劲摇着示意英子离开,英子赶紧带着狗抄旁边的小道跑回了院子。
英子和狗走后,8号在他们两跟前骂骂咧咧了一阵,眼看吵不起来,憋了一肚子没撒出来的气,重新开上拖拉机;走了100米不到,看到他们俩还在原地说话,又把车停好走过去,拿着铁锹子在他们面前挥舞着嚷嚷:“你们是不是想找人打架啊,来啊来啊找人我就在这等着。”既然是旅游城市,原住民就避免不了跟外地人有摩擦,用什么方式去平衡这种非直接的供需关系,取决于这个城市的整体素质,英子决定搬离这个村。
就在搬离龙龛村的前几日,有天下午院子老板(9号)发信息来,问英子为什么大白天要开着走廊的灯。英子把手撑桌子边上往后一推,椅子带着她向木头露台滑过去,滑到能看见走廊的地方。二楼的灯在耀眼的日光下显得很微弱,透着淡淡的黄光。二楼木围栏后面的另一边,白族房东老头站在那里抽烟。英子哼了一声,提醒9号,你可能记错了二楼住的是你家亲戚。自从你家亲戚来了以后,二楼走廊的灯是通宵开着的,我还以为是你家亲戚需要夜灯,这大白天的我也没注意。还有,我要提前搬了,谢谢你。
9号的亲戚在英子搬离的前两天离开,他们走后狗狗的药就不见了。英子问过9号是不是亲戚小孩拿去当玩具了,请她帮忙问一问。搬走那天,9号早早从古城赶了过来,站在二楼阳台,像一个严厉的监考老师,两眼放着敏锐的光,在院子里来回扫射。英子抬起头,再一次请9号帮她找狗狗的药,看看不是小孩拿到房间了。是的,它们在那里,躺在一个书本大的白色购物袋里。
行李一点点地往三轮车上挪东西,行李箱、箱子、编织袋、纸箱以及不计其数的大小塑料袋。“喂,那个购物车好像是我的。”9号站在二楼朝门口喊。是的,我们先用这个把东西运过去。最后,英子把那个某品牌牛奶的购物车拉回到院子里,朝9号摆摆手,说了声谢谢。
英子扶着嘎吱嘎吱响的三轮车,穿过一条又一条逼仄的巷子,慢慢地向停车场方向走去。把龙龛村的一切甩在了身后,洱海边那棵被当成道具的树,早晨6点前总是藏在海平面下的调皮日出,靠海巷子口那只从来没有人遛它在楼顶狂吠的小萨摩,沿海道上跟你擦肩而过跑步和骑行的人,湿地里从这一边到飞到另一边的白鹭,劳动累了坐在路肩上休息包着头巾的白族妇人,节日清晨每家每户门前静静燃烧的粉色香火,当然还有那个拿着铁锹的8号,和窃喜英子提前搬走的9号。
6.
如果说你离开一个地方后,那个地方就与你无关了,大致就是你不会再去了。所以人常常觉得新的地方会给自己一个新的希望,这一次的新希望,在银桥村一个百年老房子改建的院子里。英子高呼再也不用忍受“弹弹乐”和惊魂过车。
从洱海零距离到苍山零距离,应该是所有初次来大理的人都想试一试的。搬进山里的第3天,助理(10号)发现她的床上有虫子,要求换床单。第4天,她在楼下跟房东太太吵了起来。英子准备去调节一下,来看房子那天就听说了,房东太太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可能是病理性的导致态度不好。
第5天,英子在厨房一边煎饼一边煮菜,手忙脚乱地拿起锅铲,在煎饼的那口锅里铲了几次,煎饼开始冒烟。10号走过来端起锅,熟练地把锅向前一推,煎饼跳起来,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地落到回锅里。“你不是说你不会煮菜吗?”英子端起锅,把煎饼倒在盘子里。10号没接话,端着煎饼走出了厨房。
自从上次正式会议之后,一切还算顺利。给第三集做排期时,10号发了一张手写拍摄日程表照片过来,即使是英子已经跟10号强调过两次,让她不要再使用手写的拍摄日程表。10号让英子帮她做表格,她只负责监督推进。英子把胸腔向上抬起,用力吸了一口气吞进去,说:“当初你说,不懂但你会好好学。方法和样板我都给你了,你有疑问也可以随时来问我,我呢有我的工作要做。”英子把手撑在脑门上,她有点担忧。
英子的担忧,没能撑过第三天。两集素材拍完之后,第三天是休息日。英子准备去海东朋友家串个门,她叫10号一起去吃晚饭。10号让英子顺路把她捎到摄影师那边去,英子说,他今天有工作,你去会打扰到他。等英子收拾完出门,差不多是一小时后。英子仰着头站在院子里喊10号下楼,10号说不去了晚上她一个人在家随便吃点。2分钟后,正出门的英子跟正在放小电驴的摄影师,撞了个正着。“你怎么来了?”英子觉得事情似乎变得有意思了。
晚上10点,摄影师(11号)把第一集的粗剪发给英子,英子看了一遍,没有再看第二遍。英子说:“我们得好好谈谈,为什么照着脚本会剪成这样。还有一件事提醒一下,10号刚离婚没几天,正是需要关心和照顾的时候。”
11号炸毛了,怒吼英子应该告诉他片子的问题出在哪里而不是拿10号说事。英子说:“首先,从没见过做后期还找个妹纸去陪的,她是导演还是编剧?一个连拍摄行程表都拒绝做的人,别说10号是去告诉你怎么剪片子的。”11号强辩:“我觉得10号过来我这,对我工作没有任何影响。”英子觉得这事情该终结了:“不懂没有关系,谁都是从不懂过来的,但是你的这种态度,还有10号的这种态度,我觉得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解散吧。”真相有时候会让人很难堪,因为当遮羞布掉下来,甚至没有脸面去面对自己曾以为隐藏的秘密。第二天下午英子回去时,10号已经人去楼空,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这个10号,是1号的朋友。英子和1号是找房时认识的,1号是英子在大理认识的第一个人,一个人畜无害的老好人。4年前在大理做咖啡师,后来回到厦门,今年来大理似乎是来寻找某种东西,或者是疫情使他厌烦了现在的生活。后来1号找了这间崭新还没开始营业的院子,说房乐允许带狗,两人在同一天搬了进去。1号住在三楼最左手边的那间,英子住在最右边那间。有一天,10号来了,住在了三楼中间的那一间。
10号来的第二天,1号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父亲住院需要人照顾。本来和10号约好去西藏的1号,在10号来找他的第三天离开了。1号离开的那天中午太阳很大,照在院子里的白色沙子上反射出刺眼的亮光。英子把自己捂成阿拉伯女人和1号10号一起往外走。走到巷子口时,他们站着告别。1号往村子牌坊方向走,英子和10号往停车场方向走,跟1号是背对背方向。
走了几步,英子举起右手,用力摆了摆,喊了一声“再见”。然后一边走一边对着天空唱了起来:“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10号突然嚎啕大哭起来,那种没有任何预兆,不加一点掩饰的哭泣。就像英子即时兴起的歌声,没有预兆没有掩饰。10号这说来就来的崩溃,让英子有点意外。她停下来,过去抱着10号提议:“你让1号把滴滴车取消了,我们去送他好不好。”
三个人在火车站边上的德克士吃了最后一顿饭,1号拎着德克士炸鸡走过玻璃窗时,跟坐在窗边的英子和1号摆了摆手,10号放下炸薯条,拿纸巾在手指一边擦一边说,这辈子可能跟1号不会再见面了。10号那天很有表达欲,可能因为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讲自己的旧历史,既跟外地出轨不会被抓一样安全,又跟随地吐痰一样自在。
10号和1号是六年前在广州认识,那时10号想开咖啡厅,但是什么都不懂,1号是做咖啡生意的,一直在帮她直到她把店开起来。英子问10号,你们后来为什么没有在一起。10号觉得1号性格太闷,虽然那时她也很喜欢1号,但1号一直不主动,在她主动过几次过后,觉得累,就没有后来了。10号苦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牛奶喝了一口,擦了擦腮边的眼泪,把话题转到了她前夫那边。女人的情绪就是这么奇怪,她的眼泪可以同时为几个人而流,仿佛让她感到痛苦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命运的捉弄。你选择了不适合你的人或事,所以才造成了生活里的痛苦。
1号走了之后,10号也准备隔天就走。当天,11号来院子里找英子,认识了10号。后来英子才知道,10号跟11号的前女友撞脸了,她两长得极其的相像,用10号的话说,她自己都以为照片里的人是她。所以情并非不知所起,之后所有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因撞脸而起。11号极力劝说10加入拍摄,英子知道10号隔天要走,随便附和了几句。没想到过了三天,10号又回来了,带着几大箱子行李。英子解散了队伍之后,再也没见过10号。
7.
大理的雨季还没有过去,有时还会下一整天雨,山里的路像小河流一样,推着泥水和石子向低处连滚带爬。雨水从深渊一样的天空落下来,打在屋檐上变成一条条串了线的珠子,掉在地上碎成一滩水,把全身抹得土黄追着小河流向山下跑去。屋里的地毯有点潮湿,光脚踩上去感觉一股寒气传上来;被子的水分因为连日下雨变得很大,好像永远都干燥不起来,这种潮湿像虫子一样会爬到你全身上下,让你彻夜难眠。房子还有10天到期,英子又提前搬家了。
房东(12号)说每个房子都有它的属性,可能你们的属性不匹配。12号是上海人,50来岁,前几年因为太太身体不好,两口子就来到大理开客栈。后面发现太太的病只要一回上海就会加重,所以他们就选择在大理定居。大理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气候,或许有治愈城市病的功能,空气、水、日光、食材、以及远离城市喧嚣的心情。
英子住的这个院子在银桥村中段,整个村就一家客栈,所以基本没有外地人。村里很多房子都很老旧,据说有一百多年历史,没有被修缮的都贴上了“危房小心”的警示牌。
每天傍晚,村里的老头老太太都会走到村委墙边的石凳上坐成一排,也不聊天,大家一起很有默契的发呆,有的老头端着烟斗吧嗒吧嗒地抽着,英子常常带着狗然找个靠边的位置加入他们。老头和老太太们齐刷刷地看着她娘俩穿过石凳前的空地,宁静被打破了,大家开始聊天,英子觉得自己是沙丁鱼里的那条鲶鱼。偶尔会有老头或老太太跟英子说话,英子听不懂,只能用点头和哈哈笑回应。
13号是一个初来大理的美食博主,带着她满锅的理想,火锅底料而来。刚在大理安顿好,就被之前谈好的合作伙伴放了飞机,谈好的条件到签合同时变了卦。沮丧地回到家之后,发现卧室的墙壁上被房东小孩画满了黑板报,房东的一句“她还小不懂事”,似乎让你觉得自己有半点的不高兴都是无理的, 你的懂事必须去接受这个不懂事。13号说她对大理的期望和憧憬,被这一个又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慢慢被蚕食。同样的事情如果在一个城市重复的发生,说明大环境是有问题的。
有天,英子从13号家附近的一家面包店买了两袋吐司,保质期4天。第二天,英子发现两袋吐司都发霉了。英子跟14号说了面包的事情,请她转告面包店老板发霉事件。13号表示,她和面包店老板也是朋友,不好去传话。这让英子非常地惊讶,她的本意是向面包店老板提出建议,在保质期标签上做改进。
在13号看来,这是一个跟她无关之举,并且她担心会影响到和面包店老板的关系。天啊,这种客户反馈难道不是能使产品和服务改进的一种乐观行为吗?哪怕是一个小摊,如果你用卓越的理念去要求自己,在某一天你就会很卓越。英子很懊恼,有一种水土不服的感觉。
但很快这种懊恼被就被一个汉堡对冲掉了。英子在美食app上找到了14号的店,打电话过去问他有没有开门。大理的店主一般开门晚,老板都很佛系,如果不提前询问,非常有可能吃闭门羹。14号在电话里说,你在门口等我10分钟,我这就回店里。
14号是约炮界清流,他早年在法国当雇佣兵,服役完之后就留在法国当厨师学徒,回国后就来了大理。14号刚去当厨师学徒时法语不是很好,有次餐厅客人点了40条香煎鲈鱼,他看成烤鲈鱼。
那是14号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他并没有因为下错单而被开除,餐厅经理当机立断给全晚的客人推销烤鲈鱼,化解了这场鲈鱼危机。下班时,厨师长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你这个愚蠢的中国人”。你可以骂我这个人,但你不能骂全中国的人。14号最后有没有把同胞的脸挣回来,吃完他的汉堡就有答案。每一种职业都有它的职责和使命,即便你的选择只是为了谋生。但你接受了这个岗位,同时也接受了它的职责和使命。如果你不能热爱自己的选择,你如何去爱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成为更好的人?14号把他的青春都献给了厨房,人生就有更多可能,比如他和“炮友”在大理结婚了。
8.
你想过当下青年的风向标是什么吗?除了北京青年、上海青年、广州青年和深圳青年,还有一种青年叫文艺青年,他们当中的任何一种都是年轻一代的指引。如果你传递的是颓废是不求上进,就会有一定概率的成为你的接力者。
在大理古城,你随处都可以看到“文艺青年”,挂着文艺的旗子用年轻在谋生。其中女代表就有伪装成“三毛”,以爱情之名寻找她的荷西,为了上位把某知名男导演推到风口浪尖的事件。男代表当然也不差,不仅会摸头,还会跟你说么么哒。吃软饭都要靠硬功夫,想想自己凭什么?年轻吗?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你把青春都献给了颓废,它就不会给你在别处的可能 。
15号觉得他的电影梦不在别处,就在大理古城。他说他热爱电影,正在构思一部关于大理青年的电影剧本,据说已经采访过大理古城的1000多个青年。但实际情况是,每天晚上他都抱着他的首饰在古城摆地摊,就在半个月前他在出摊时遇到了他梦中情人,一起出演了某电视剧桥段,女主的家人生病跟男主借了一笔钱。15号正盘算着把首饰摊改成烧烤摊,想着赚多一点钱和梦中情人在一起,此时,女主消失了。金额到达5000块已经构成诈骗,15号说没有对方的姓名和家庭住址。英子说,你的梦想不在古城,摆摊和撩妹对你的电影剧本并没有任何的帮助。
梦想是一个你需要放下一切ALL IN去取得的东西,从来不会像梦中情人出现在某个街口,也不会在你三心两意的时候跟你偶遇,更不会在凌晨的酒吧门口跟你一样醉熏熏地跟你撞上。15号说他跟某名演员的丈夫合作被骗了,受不了影视圈的暗箱操作的规则,所以就来了大理。
“被骗”不管是私人还是商业上,都可以采取法律手段来夺回你应有的权益,如果你不能以正式的途经去解决“被骗”;换个角度来看也许是“淘汰”,你在对方身上有所求,但你的能力又使你求不到你想要的东西。商业合作就是这样,双方带着各自的价值参与进来,谋求利益最大化,但如果不合适必定会有人出局。
如果真如15号所说,在影视圈混迹十几年,又怎么会在大理古城被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生骗去5000块,如果是心甘情愿为对方的倾城一笑买单,又何来的骗。既然不是心甘情愿,又为什么不报警,3000块就已经构成诈骗,而且微信聊天记录可以作为正式证据,除非另有隐情。可能你在期待梦中情人突然有一天出现在你的摊位面前,感动流涕地抱着你来了个大团圆的结局。
9.
真相总是让人难以接受,尤其当你有一颗玻璃一样易碎的心,或许这就是大理的迷人之处,它给玻璃心撑起一把保护伞。这把伞下有一线城市你永远无法企及的优越感,伞下有你认为自己怀才不遇的共情,伞下有不需要连轴转就能得来得安逸。在这里没人会跟你说真话,也没人会稀罕你说的真话。
大家活在自己建立起来的“我很好”的舒适圈,在夜幕来临时,各自搂着那块遮羞布坐在古城的路边上,取暖式地抱成一团。开始营造一种文艺青年生活的假象,地摊上千篇一律的商品,都是来自从某巴巴网站批发,看不见任何外来文化和本地工艺的碰撞。劣质烧烤的浓浓黑烟钻入古老城池的各个缝隙,尝不到外来手艺和本地风味的融合。
当下的青年,人人似乎都活在一个爱钱胜过爱一切的状里。每隔几百米,就有三五成群的青年围坐在一起,一边弹唱一边售卖酒精饮料,眼睛里全无对音乐的热爱,看向路人的是“坐下喝一杯”。艺术之所以被称为艺术,是因为传达了高于常人的审美,从而引起接受者灵魂上的震撼;而大理青年引起的是自身脆弱的共振。
与此同时,当下的短暂快乐会以为图片或视频的形式串上网络,变成一堆梦幻的泡泡,在更年轻一代人的面前挤来挤去挤成一个概念:大理古城,文艺青年的天堂,去大理,有诗和远方。但似乎所有的文艺青年到了这个天堂之后都摇身变成小商贩,渴望在这慢节奏的生活里,快点赚到钱;诗和远方则背上了颓废的臭名,被当成皮球放在脚下,在古城里传来传去。
大理古城,它在哭泣。哭泣它的包容让古城变成了一个收容所。大批的青年带着怀才不遇来到大理古城,把在别处顶不住的压力,和那些无法抗衡的对手抛在脑后,披上一件文艺的外衣,裹住自己藏于闹市。在低迷的士气熏陶下,大家开始互舔伤口开始不提过往,开始越来越失去对抗打击的能力,没有人想出去,也没有出口。长此以往,淘汰选手们的观念和审美开始在此扎根,成为了古城的时髦。古城它在慢慢夷为一个文化艺术荒蛮之地。
这种荒蛮,会给后继来此的青年一个妖魔化的文艺环境,看得明白的不会让梦想腐烂于此,没有辨别能力的渐渐被同化;这种荒蛮,会给赶走真正想来投资的人和财,留下一群被筛选过淘汰过的脆弱躯壳;这种荒蛮,会抓住眼前可供消耗的资源而不去求进步,《五朵金花》已经61年,杨丽萍也在老去;这种荒蛮,足以泯灭一个回访客对当年古城的美好回忆和期待,他或许最终以食物中毒结束他的回访之旅。
过去说落后就要挨打,但在这落后的地方人才和投资者却被打。苍海高尔夫那一片违建十几年的废弃别墅,这么美丽的地方,居然成了商家追逐暴利的手段。本地房主和租客毁约的事情也是常有之事,最近又发生双廊商家辱骂顾客的事情,这么美的地方,为什么会频频发生丑陋的事情,这究竟是谁的问题。
英子离开了大理,但故事里的编号还在继续,16号17号18号...号。你想过吗,如果你怀揣梦想,最应该让自己出现在什么地方?是政治文化中心北京,是金融中心上海,是国际贸易中心广洲,是科技中心深圳,是你唯一语言可以达到十级的家乡,还是大理。无论是在哪个角落,都没有理由沦为残废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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