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城里的地面会随着金属齿轮的撞击上下浮动,虽然起伏不大,但78的心像上了一只小船,被丢在汪洋的大海里,时不时激下的暴雨还要迫使他抓紧船沿。
他很久都没有好好看过自己,头发像54刚来的时候那样长,遮着眉毛,宽大的下巴竟显得有些立体。胡子已经长满了上嘴唇,每次吃土豆泥的时候,都要再舔一遍留在上面的残羹。身体还像之前一样强壮,多的只是一份沧桑和布满褶皱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休息日再次开放,他们走进了酒吧。
女人如约而至,坐在吧台的凳子上,同样喝着一杯冰水。
“这是十个铜币。”
78掏出十个铜币放在桌子上,推给女人。
女人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54凑过来,跟女人说要两片药。
“十个铜币一片。”
女人冷冰冰的说。
“给你二十个铜币,告诉我看到的是什么?”
78又拿出了十个铜币,扣在桌子上。女人看了看桌子上的铜币然后拿了起来,把他们叫到了酒吧的角落。
“你们有多少铜币?”
“你什么意思,你要多少?”
“都给我,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78对这个女人越发感着兴趣,54看着他好奇的表情,急忙拉住了他。
“哥,你干嘛,我们就这些铜币了,酒吧以后还来不来了。”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不是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吗?”
说着,78把54身上所有的铜币都掏了出来,加上自己的,全部都给了那个女人。
“我就想知道,我们看到的是什么?”
女人收好铜币,从口袋里拿出一片蓝色的药片。
“这没什么特殊的,只是一粒麻醉药片,但是却能够让你做一个很长的梦。你们的梦都不一样,对吗?”
78和54点了点头,她接着说。
“那是你们的记忆,那个外部世界的记忆。你们的舌头上都有一块疤,那就是秘密。”
“怎么能想起来?”78打断了她。
“麻醉它,或者,切断它。”
女人把药片给了他们。
“你是谁?”54问了她一句。
“我不属于这里,别问我这个。”
说完,急匆匆地离开了。
麻醉它,切断它。这句话在78脑子里像一根跳绳,不断抽打着地面,又飞到空中,中间卷起的气流变成了上好膛的子弹,滞留在叩响扳机的瞬间。
“哥,一人一半,我还想回到那梦里。”54准备像上次那样掰开药片,78制止了他。
“你想彻底回去吗?”
“回哪?”
“你之前的世界。”
“什么意思,哥。”
“帮我个忙,割了我的舌头。”
78的这句话刺透了酒吧的喧闹,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异常的宁静,所有碰杯的声音都变得尖细,在酒吧的大厅里兜兜转转,然后变成看不见的烟。
“别傻了,哥,这你也信。”
78掰开了54的嘴巴,看着他的舌头,舌根下面真的有一个黑色的疤,78也有。
“我们都看到过,这不是假的。”
“哥,或许就是个梦。”
78从吧台拿了把刀,拽着54来到了卫生间。
“帮我个忙,割了它。”
他把刀递给了54,并嘱咐他一定要把疤痕彻底切掉,他的行为像是疯了一样,但又平静的可怕,没有半点焦躁,仿佛那把刀就是阻隔世界的门,那疤痕就是回忆的起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坚决,外面的世界他不感兴趣,但是那片药后,总感觉有人在等他,站在模糊的河里,看不清的风里,无法直视的太阳里。
切掉它,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很清楚,54怎么劝都没用,78就张着嘴站在那里,扶着墙,身体是那么的直,一动不动。
“来吧,别磨叽。”
54拿起刀,伸进了他的嘴里,锋利的尖还没碰到鲜红的肉就开始发颤,78拍了拍54的肩膀,伸直了舌头等着那把刀。刀刃越来越深,划破了他的舌根,鲜血瞬间开始在他的牙窝里打转,像一个红色的漩涡,从嘴角往外冒。78喉咙的青筋暴起的像一只吃了老鼠的蛇,不停地蠕动。54切断了他的舌根,挖出了那个疤痕。
78巨痛无比,低着头闭上了眼。
54什么也没问,看着自己手里的刀,看着这一切,一直在发抖。
村庄里的鹅长大了,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特别笨,下的蛋拳头那么大,都被村民抱走了。那只小土狗因为打架尾巴被咬去了一截,长大后再也夹不住。院子里的围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垒的那么高,小孩子摞起来也爬不上去了。村头的柳树老了,飘着的柳絮在风里不谈年龄,不论时间。那扇门后的姑娘,把她的期愿留在了十八岁的花季,随着哭泣远去。
78睁开了眼,摘下了自己左胸前的徽章,背后还有那个名字,刘五。
他指了指54的徽章,在他的徽章背后也印着一个名字,李海。
“什么啊,哥,我是54啊。”
刘五笑了笑,点了点头,哼唧了几句,从今往后,他也只能哼唧了。
但是,他全想起来了。
刘五没有一天不想逃出去,他站在机器城里,看着这群忙碌的蓝色号码,却感觉很无力。他想带上54,但54却把药片分成了四瓣,决定在下次攒够铜币前慢慢吃完。也总是会说。
哥,你看你现在,话都说不了,我起码还能做个梦。
但是刘五不想做梦,他也知道那不是梦,他还清楚得记得他答应美丽的话。
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尽管他不知道美丽是不是还在等他,他也不知道他藏在瓮里的那些应该属于美丽的宝贝是否还在。机器仍在不停的运转,四处弥漫的烟像吃人的魔鬼,面目狰狞地爬满了整个城市,贴在刘五的脸上,夺走了他的青春,他的声音,他的一切,但这次,却再也夺不走他的记忆。
他的舌头还会疼,但是那种忆起来的曾经,疼得让他幸福,让他充满力量。
刘五知道,唯一出去的可能性,或许就是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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