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年的冬天格外不像个冬天样，已是下午四点，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天空。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一边拉着她那三岁的弟弟，以防他跑到马路中间去，一边焦急的朝路的尽头望去。
“子涵，还没等到你妈妈吗？”
骑着电摩的邻居阿姨停了下来关心的问道。
子涵摇了摇头，目光仍然望着路。
“你奶奶呢？你弟弟这么小，当心他乱跑。你先带着弟弟回去吧，你还怕你妈妈不认识回家的路？”邻居半开玩笑的道。
“奶奶回去喂鸡了，等会儿就来了，我会管好我弟弟的！”子涵把弟弟的小手拉的紧紧的。
子涵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孩，她刚刚才上二年级。
路上的车一辆接着一辆，每逢有大车驶过来，子涵的眼中就充满的兴奋。
“弟弟，你别乱动，爸爸妈妈马上就回来了！”
子涵多么希望行驶过来的中巴车能够停在她的面前，然后她的妈妈从车上走了下来。
经过几次的失望，子涵的心开始恐慌起来。这时子涵的奶奶从回家的那条小道出现了，子涵远远的冲奶奶喊道：“奶奶，你有没有记错了，你确定妈妈今天下午回来吗？”
“奶奶，你把你手机给我，我给妈妈打个电话！”
“傻孩子，今天都年三十儿了，再不回来就过年了。你放心吧，你妈妈刚才来电话了，说她马上就到家了。”奶奶道。
“弟弟，妈妈马上就回来了！妈妈马上就到家了！”子涵弯下腰高兴的捏了捏弟弟的小脸蛋。
2
子涵的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一年到头也就是春节才有时间回家。
子涵的妈妈春玲从一辆小车上下来，她是搭同村人的便车回来的。同车人下来帮忙把后备箱里的大包小包取了下来，春玲感激不已。
“仔仔，在家乖不乖，有没有惹爷爷奶奶生气？”春玲一把抱起了儿子。
“妈妈，妈妈！”子涵仰着小脑袋甜甜的叫着。
“乖女儿，你长大了，妈妈恐怕要抱不动你了。”春玲把儿子暂时放下来，双手夹在子涵的胁下象征性的举了两举。
“妈，子涵现在应该有五十斤了吧！”
奶奶还没说话，子涵就抢着道：“我现在是25.8，你以前买的体重秤上显示的，本来没有电池了，我让爷爷去超市买了块电池，重新换上就又能用了……”
春玲在子涵的小脸蛋上亲了亲：“子涵真聪明！”
3
春玲一进家门，怀里的儿子就挣脱着要下地。姐弟俩跑到卧室里捧出一个鞋盒子出来。
“妈妈，妈妈，我们有礼物送给你！”仔仔奶声奶气的道。
“哇，还有礼物啊？”春玲看着鞋盒子做惊喜状。
只见盒子里有不少的小玩意，大部分都是玩具。有拇指那么一点的小车，有巴掌大的赛车，还有个掉了脑袋的僵尸（植物大战僵尸里的玩偶），缺了胳膊的奥特曼。
“我最喜欢的玩具，送给妈妈！”仔仔把鞋盒子往春玲怀里一推。
“妈妈，看我送给你的礼物，快点！”子涵在旁着急的道。
“弟弟，你以为妈妈是小孩子吗？还玩玩具，你好幼稚啊！”子涵对仔仔说。
子涵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春玲面前的桌子上，是一张橘红色的奖状、天蓝色的笔盒、上面画着哆啦A梦的笔记本。
“妈妈，我得了第二名，我要继续努力，一定要拿到第一名才行！”看着女儿的豪言壮志春玲心里满是自豪。
“得不得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学习中找到了乐趣。不过你有奖状，妈妈很开心，这个礼物很棒！”
“妈妈，你还没看到我画的画呢？”原来画被奖状压到下面了。
这张画一定是老早就画好了，因为时刻拿出来看的缘故，原本雪白的纸上沾满了些许黑灰色的手印。虽然手印上有橡皮擦过的痕迹，不过它像个顽皮的小猴般，爬在上面怎么也不肯下来。
画上青山绿水，白云朵朵，炊烟袅袅，一座红砖小房前站着四个人。中间的两个明显是小孩，左侧的小孩头上的双马尾像倒置的镰刀，她拉着一个比她矮的没画头发的小孩儿。
“这一定是画的我们一家！”春玲笑着道。
“姐姐画的难看，难看！”仔仔指着画上的自己。
“姐姐画的很好看，画上的颜色涂的非常细腻！”春玲夸赞，子涵羞涩的笑。
4
春玲的丈夫作为工地看守值班人员，过年无法回家。其实最大的原因是过年值班有三倍工资，他只是想着多赚点钱。
别人家都盖成楼房了，就自己家还是十几年前不时兴的平房。等赚够了钱就回家盖楼去。
仔仔小，有妈妈回来就很高兴了。子涵却有些遗憾，因为爸爸缺席的缘故。
“妈妈，你什么时候走？”子涵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
“怎么，妈妈刚回来你就盼着妈妈走啊？”春玲笑道。
“不是，妈妈，你过完年能不能不要去上班了。我同学的妈妈有的都是在家里照顾她们，再说我每次做作业不会的时候还要走很远去问别人。”
现在孩子的功课确实是又多又难，有时候大人还要思考半天才能解答，春玲再想，实在不行就把子涵送进辅导班。
村里辅导班有两三个，都是为那些父母不在家的留守儿童所准备的。尤其是一年级的学生，字都认不全，题目根本没法读懂。自己公公婆婆文化不高，识字也有限，也教不了孩子。
“要不你明年也去辅导班吧，那里老师会教你写作业的。”春玲跟女儿道。
“辅导班也是别人妈妈开的，我自己有妈妈，为什么要花钱让别人妈妈教？”子涵撅起小嘴。
“因为妈妈要挣钱啊！”
“你挣得钱再给别人妈妈，让她教我，你为什么不直接在家教我呢？”子涵想不通。
春玲不知道如何跟女儿解释，自己在外面一个月挣四千，辅导班一个月缴费才三百，这个差距小孩子如何懂得。
“妈妈，你不要出去了。我不穿新衣也可以，不要新玩具也行，这些我爱吃的巧克力以后你也不用给我买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走了！”子涵近乎哀求。
春玲湿了眼眶，她努力克制住想哭的冲动：
“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过几天妈妈带你们去游乐园好吗？”
5
大年初六，是子涵和仔仔最高兴的一天。
春玲带着他们去市里的公园玩了一天，每次回家这是必不可少的项目。
仔仔在前面跑，子涵在后面追，两人嘻嘻哈哈的闹成一片。
“妈妈，我还要坐大马！”子涵最近越来越会撒娇了，孩子跟着爷爷奶奶和跟着妈妈就是不一样。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如果是异常的懂事，那说明她已经失去了本该有的天真童趣。
“好，好，你们今天想玩什么都可以玩个够。”春玲觉得亏欠孩子太多，她不能时时刻刻陪伴他们。难得的一次回家，只能在物质上最大的满足孩子的要求。
在游乐场，凡是这个年龄段小孩能玩的都玩遍了，春玲又带她们去了商场的电玩城夹了会儿娃娃，可惜一个都没夹到。
“妈妈，这个是不是骗人的。我看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能夹到娃娃的。”子涵仰着头问春玲。
“没事，好玩就行了！开心最重要！”
子涵坚持不玩夹娃娃了，其实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主要怕妈妈的钱被骗光了，妈妈马上又得出去赚钱了。
6
就算春玲再舍不得，她还是要出去了。年也过完了，工地也要开工了，又到了分别的时候。子涵曾无数次的问她什么时候走，可是她不敢说，怕破坏孩子的心情。
欢聚时刻却担心着离别，这不是一个孩子能承受起的。纵然她只是个九岁的小女孩儿，一有好玩的就忘却了不开心。但是她仍然会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有妈妈在身边的日子是如此的短暂，她想抓住什么，却无能为力。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问妈妈，问妈妈离去的日子。她似乎想从妈妈的嘴里得出一个侥幸的答案，那就是“妈妈不走了”。
记得去年的离别前夜，春玲是在失眠中度过的。她是如此的舍不得，看着身边熟睡的小脸，听着他们均匀的呼吸，她好想时间能暂停到这一刻。
可她又不得不走，她是个没有文化的，小学毕业后就走上了社会。她在本地能做些什么工作，去饭店当服务员？一个月才两千块钱。
如今物价飞涨，两千块钱能做什么？生活费都勉强够。别人家都是新楼房，新家具，买的小车装着空调热水器、全自动洗衣机。她家是什么样子，仿佛新科技从来不曾踏足她家。
虽说自己孩子还小，但是现在起就要存钱了。她的儿女不能像她这般没文化，她要供儿女上大学，那也是一笔不小的钱啊。
别人家的女儿都有一技之长，她也想让子涵学钢琴舞蹈或者国画。要学这些，不得很多钱吗？
家里的老人虽说现在身体还硬朗，可是人老了少不得三病两灾的，万一有个突发状况要进医院要治疗，这也要不少钱。
她不能安逸现状，她要趁着年轻多赚钱，为了孩子的未来之能牺牲孩子的童年了。没有钱就没法供孩子上学，孩子绝对不要走她的老路，绝对不能！
春玲辗转反侧想了很多。
7
夜已深了，子涵却醒了过来，她仿佛察觉了妈妈的异常。
“妈妈，你明天几点走？”子涵睡的并不安稳，她闭着眼睛问。
“我知道你明天走，我看见你收拾行李了！”子涵的懂事让春玲心疼。
“妈妈，我要上厕所！”子涵要求起床。
“房间里有小尿盆。”
“我要上大的。”
“那好吧，妈妈陪你去！”春玲给子涵套上珊瑚绒的睡袍，外面再套一件长羽绒服。
“你把手电筒给我，我自己去，你不用陪我。”子涵坚持自己去。
春玲常年不在家，所以不了解自己女儿的一些生活习惯，听公婆说女儿一向很独立的。从来都是自己睡一个房间，晚上上厕所大概也是自己一人去习惯了吧。
已经过了十分钟，子涵还没有回房间，春玲感觉太久了些，她披衣起床。
春玲走出房门，听到院子中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急着去厕所找女儿没太在意。
子涵并不在厕所，春玲慌了。
春玲拿着手机，在院子里照来照去，猛然发现梯子上有什么。
“子涵，你大半夜的上房做什么？”春玲发现了女儿惊叫道。
“妈妈，你明天能不能不走？”子涵站在梯子的顶端哀求。
妈妈明天要走了，自己该怎么留住妈妈。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一个同学，那同学秋天的时候跟着奶奶去房顶收晾晒的农作物，不小心从房上摔了下来，她的爸爸妈妈隔天就赶回来陪了她好久。
“伤筋动骨一百天”是从同学嘴里听到的。
“妈妈，你能不能不走？”
“你先下来，妈妈好好跟你说。”爷爷奶奶也被惊动了，都走了出来。
“妈妈，你能不能不走？”子涵怒吼。
她嘶声竭力、全身发抖、手一滑，脚下一个趔趄，顺着梯子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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