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庭职位众多,既有十万天兵,那便有十万天将,因此我虽为卷帘大将,但却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将军,我不像那作威作福的天蓬元帅,手下掌管天河十万水军,从通俗意义上来理解,我就是个挑门帘的。
记得刚成仙的时候,是天蓬元帅来南天门接的我 ,不知是不是当官当久了的缘故,言语中总是打着官腔。
“你便是那新册封的卷帘大将?”
我略一点头,冲着他抱了抱拳。
“跟我走吧。”说完他便领着我向南天门内走去,一路上,他不停的用余光打量着我,让我有些捉摸不透。
“元帅,小神身上可有不妥之处?”
他摇了摇头,反而朝我问道,“你可知这卷帘大将是何职位?”
“小神不知。”
“这卷帘大将乃是玉帝身边的近臣,除却卷帘的职责外,还需侍奉玉帝,护其周全,所以这其实是个肥差,但我看你生性木讷,不知能不能做好这份差使。”
当时天蓬元帅说的其实并不准确,我不是生性木讷,而是不愿如他这般混迹官场,明争暗斗。相比这卷帘大将的位置,我更情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天兵,我修道多年成仙,正是为了自在清净,但没想到正是因为我潜心修道,才会被册封为这卷帘大将。我修的是因果,所以并不纠结于此,我只是有些奇怪,都说成仙逍遥自在,但为什么天庭却有这般阶级划分,众仙得道皆为自在,可这天庭在我看来并不那么自在,我们花费多年只为摆脱世俗,但是到了天上却得到了永久的世俗。
于此,我不明白。
但是我只是一个卷帘人,称为将军,却不是将军,我的手下没有编制,只有一根降妖杖,得道前用来斩妖除魔,得道后用来挑帘护主。
所以纵使我不明白,我这般地位也不该去如此思索,因为这不是我该去考虑的事情,就像天蓬元帅曾经告诉过我的,于我来说,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便是不易了。
也不知为什么,虽然我不喜欢天蓬元帅的做派,但他却是我在天庭唯一的朋友,在私底下的他,其实还算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
记得有一次天蓬元帅约我在银河喝酒,喝到微醺之时,他指着这道银河对我说,“你知道吗,这道银河她用星辰摆了一千年,我就在旁边看着她摆了一千年,如今她摆好了,我却再也过不去这道银河了。”
说着说着,他便哭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天蓬哭泣,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让他如此难过,我也不知道是谁摆下的银河,我只知道从那天开始,天蓬每个月都会有一天站在这银河边际,望向对岸。
一站就是一天。
天蓬的感情我其实也能参透一二,毕竟我等修道之人并不如诸佛菩萨一般,需要舍弃七情六欲,只是我不明白天蓬的感情之深,也不明白为何我从不动情。
直到五百年前,我作为玉帝的侍从跟着他第一次来到了王母的蟠桃盛会上。我手持降妖杖站在玉帝身后,宴会的上座坐着西王母,我的视线扫过,却不经意间与上座的王母对视了一番。
西王母轻笑,“这位可是卷帘将军?今日乃是蟠桃盛宴,不必拘泥于礼节,我命侍女为你安排座位。”
我急忙道,“臣不敢。”
玉帝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悦,“这卷帘还有职责在身,不易入座,还请王母谅解。”
西王母没有说什么,而是走了下来,递给我一个蟠桃,“你有职责在身,我便不宜多说,还请卷帘将军品一品这蟠桃,既来我宴会,便人皆有之。”
我收下蟠桃,连声道谢。
那天散会以后,我并没有回到府邸,而是去了银河边际,手拿着蟠桃站了一天。我并没有吃下这个蟠桃,我觉得相比于吃掉蟠桃,我更愿意留下它。
想到这里,我有些慌神,因为我发现自己突然开始理解天蓬的感情了。于是从那天开始,我和天蓬每个月都会有一天出现在这银河边际,他望向对岸,我望向昆仑,不说一语,只有自斟自饮。
转眼间这五百年便过去了,今年又是开蟠桃会的时节,但是对于我而言,可不止等了五百年,因为自从那天开始,每一天都像是一年,我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做神仙的苦恼。
除却我的苦恼外,玉帝也有苦恼。今年他几次命人围剿花果山都没能成功,有好几次我都听到玉帝在梦中大骂花果山的那只猴子,气的他咬牙切齿,但是纵使这样,玉帝还是把这只猴子招到了天上,赐他官职,封为齐天大圣,命他看守蟠桃园。
我知道这是一个虚职,但是那只猴子却开心的不得了,我突然发现也许有些时候被蒙在鼓里比旁观者清要好的多,于是我有些羡慕那只猴子,也不知道是羡慕他的天真,还是他的知足。
...... ......
时间临近三月初三,各方仙家都在为王母准备宴礼,我当然也不例外。
我在银河取下了五百颗星辰,制成了一件琉璃盏,又从南海龙王那里寻来千年鲛人的脂膏做成灯芯,准备在宴会上献给王母。
天蓬看到了我的宴礼,摇着头说道,“这种东西怎么能送的出去啊。”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相比于珍奇异宝,我还是觉得这件琉璃盏最能体现我的心意。
也许是看透了我的想法,天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劝你,我们做神仙的拥有无尽的寿命,总要冲动几次,不然就太浪费了。”
天蓬说的没错,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们可以说是与天同寿,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不冲动几次确实是一种浪费,这件琉璃盏就是一次冲动,不是我当神仙后的第一次冲动,而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冲动。
我发现我越来越理解天蓬的感情了。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我只想知道,我现在所做的事情,是不是我真正想做的。
我告别了天蓬,回到凌霄殿前,一路护送着玉帝来到了蟠桃宴上。众仙入座,我依旧站在玉帝身后,一切都和上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我的左手。
我的左手上捧着一件琉璃盏。
王母还在上座,众仙一个接一个的呈上宴礼,我手捧着琉璃盏却犹豫了。
我突然开始害怕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送出这件琉璃盏。我开始质疑自己的地位与想法,就算是如天蓬这般地位的人都无法得其所愿,更别说是我了。就在我踌躇不前的时候,一阵吵闹声从宴会的角落传来。
众仙皆转眼望去,只见得天蓬在角落拉着广寒仙子的衣角不放,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的在说些什么。
我看不清广寒仙子的表情,我不知她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我却看到了玉帝震怒的脸。
于是玉帝召来托塔天王和巨灵神,两人把天蓬强行拖走,玉帝以扰乱天界秩序,调戏仙子,触犯天条戒律为由将其革去官职,削除仙籍,贬下凡间。
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天蓬已经被巨灵神扔下凡间。
天蓬冲动了。
我叹息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天蓬现在的想法,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后悔,我觉得相比于做神仙,被贬凡间反而是一种解脱。
“天蓬元帅扰你宴会一事朕已做处理,还望王母见谅。”
我看见王母面露苦笑,她摇了摇头,说道,“玉帝不觉得这刑罚过重了吗,天蓬并无大错,何至于打下凡间?”
玉帝一声冷笑,“他在这众仙齐聚的蟠桃宴上还敢如此行事,怕不是薄了你我的面子,更何况大庭广众之下他就敢调戏仙子,那私下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王母叹了口气,不再回答玉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今天并不太平,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琉璃盏,也不知何时才能送出去。
就在这时,一个猴子跳进了宴会的中心。他把玩着手中的金箍棒,对着王母说道,“王母娘娘,你这蟠桃会怎么不请我老孙啊?”
王母有些诧异,“大圣何出此言?你守我蟠桃园有功,我自是邀请了你。”
那猴子摇头晃脑,转瞬间又将棒子指向了玉帝,“玉帝老儿,你我之间一直不对付,是不是你拦了老孙的请柬,不让俺来这蟠桃会!”
玉帝冷哼一声,“是又如何。”
“玉帝为何这般?我这蟠桃宴邀请之人哪有被拦之理?”
“此等妖猴怎能入这大雅之堂!朕将其放逐蟠桃园就是为了去其烈性,养其奴性,若都如王母一般,那岂不是众人平等,谁都可以入这蟠桃会,谁都可以取代你我?”
玉帝震怒,大喝一声继续说道,“朕尊你是瑶池金母,但是自你执掌昆仑以来从不给朕半分面子,朕倒要让你知道这天庭,这众仙,统统都是归朕管的!来人啊!将这个泼猴拿下!”
说完二郎神和哪吒二人便出列与猴子周旋,按理说如此场面,我理应出战护主,但是我却不愿挪动半分脚步。
我看向了王母,我看到她满脸愁容,不住地摇头,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我只是希望玉帝不要迁怒于她。
“卷帘!”玉帝突然喊到,“你手中的琉璃可是仙家法器?”
我略一愣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待我回过神来,玉帝已经从我手中拿走了琉璃盏。
我见玉帝将琉璃盏定在身前,口中念念有词,而后将双手分别指向了猴子和王母,一时间狂风四起,两人的三魂七魄自天灵飞出,在空中周旋几圈后被玉帝封进了琉璃盏。
狂风骤停,猴子手中的金箍棒滑落,身子也瘫倒在地。我望向王母,她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无物,我再也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到笑容,我的心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样。
“卷帘,替朕保管此物。”说着,他把琉璃盏交还于我。
“在这天庭,这便是不尊我法的下场!若有人再敢违抗朕的命令,就和他们的下场一样,魂魄拘入法器饱受折磨,肉身成为朕的傀儡,魂魄和身体都受到朕的操纵!”
我看到宴会上的诸仙皆下跪行礼,口中大喊着“臣不敢!”
一时间我突然想到了天蓬的话。
神仙在世,不冲动几次可谓浪费。那什么样的冲动才算是不浪费呢?是我做琉璃盏吗?我想不是,天蓬的哭喊也许算是,但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时候我很想做些什么,但是纵使我有心冲动,我的身子却依旧站在玉帝的座位后面,一动不动。
我开始恍惚,开始环顾四周,开始拼了命的想要看清楚。
我看到唯唯诺诺的众仙迟迟不肯起身,
看到玉帝略显虚弱的回到座位,
看到眼神空洞的王母从上座走来为玉帝斟酒,
看到桀骜的猴子跪在玉帝脚下恳求原谅。
这一刻我开始怀疑起自己修道的原因。
我望向王母,她空洞的眼神不再注视过我,僵硬的面容挤出几丝微笑,我突然明白了天蓬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我用手拂过琉璃盏,闭上了双眼。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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