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虽然溜溜地冻脸,小雪花也在飘,但大路上没存住一点雪。还是不冷。
回去,到门外。水道眼儿流水的小壕已经上冻,雪在上面挂了薄薄的一层,可怜人,不舍得上脚。
说黑就黑了。别处没有,只有我的大门外一溜儿雪白,是程门雪了。
星星没几颗,也怕冷似地瑟缩着。我又想起白天的雪,飘了一整天,竟几无踪迹。是几个小孩的打架,到最后不分胜负,都悻悻而退了吗?双方会攒住劲儿,再来下一仗吗?
我自己就是一部历史吗?四十多年的时间,我是见证了。先前冬夜的煤油灯,不再念叨吗?我不敢大声说我睡在妈妈的脚头,听她上鞋的棉绳的刺棱刺棱声,我怕独卧南山的她听见。上高中时,那握在手里的几根小竹竿,是我的桨,我总在雪地划开干路,一直到井台,井温水冒着的热汽扑着乡亲的脸,和他们呵出的热气对冲,几声大笑把冰冻的雪地冲开了,几只麻雀从树上搭着的干红薯叶堆里飞出……
极冷的天里忽然想起热天,打麦场上的麦堆沁亮,可真是汗水沁麦香。我亲眼看见父亲和四伯他们扬场时的汗水落到麦子上。小麦饮了秋水,雪水,春雨,夏雨,北方的人们才认为五谷属麦最养人。
晚上写字就着的用墨水瓶做的油灯,上学提着的马灯,第一晚通电全村惊呼的电灯,都在这些年经过了。这就是历史,历史是用来超越的,也是用来否定的。我能否定自己吗?今天的我能超越昨天的我吗?
夜定风更冷,打发父亲睡下,我去看梅。
前天看它,叶已变黄,周围只有它举着叶子,在和天气对峙。那梅的蓓蕾不见变大,我疑心是叶的干扰,叶不离去花不好意思开,就使劲摇落,叶子纷纷坠地,如大的雪花飘下。叶子没了,只剩干枝挑着小蕾,完全在视线里无遮了。梅不开是天不冷,再冷些吧,我祈求如长安街上的卖炭翁。
我回屋讲课,拿起粉笔板书,弯腰的一刻,一片叶子从衣服上滑落,我的学童们都开心地笑了。他们早就发现了,就是不告诉我,他们说看我顶着树叶走着挺美的。我笑着说,等到梅开,落英满衣,我就是行走的梅树,你们不出门就可识香知花,一屋精神了。
今晚,打开手电筒的光亮,见梅枝上挂住了一些雪花,如棉团的包裹。蓓蕾之上,也落了一两片,如纯色的白蝴蝶停在上面,对着这梅花的童年私语。我呼出的汽冲去,那雪化成一滴水珠,挂在上面,竟盈盈不落,或者莹莹不落也可。水珠不会就在蓓蕾上冻住吧,小蕾能忍受得了这寒冷吗?能不能冻坏呢?明天太阳出,它吧嗒一声落地,会不会恰好成了经过的蚂蚁的饮料,或者被一株正干熬的小枇杷树吸收?
我是十一月十三日的发现,这蓓蕾在树上已经四十五天。我天天的等待和观望里,它似乎并不领情,它只按自己的节奏。几乎不变的大小,完全一样的颜色,我虽然每次都自觉心平气和,但我的心思它知道,它就是不买我的账,它是故意逗我还是气我,它就是不吐露开的气象,让我感到它的慵懒和拖沓了。
蓓蕾似乎大了些,裂开的小缝能看见花色,开时一定是金黄满树了。圆溜溜的饱满,一排排的错落,基础已经打好。我甚至想把一个蓓蕾彻底剥开,看看梅花衣,梅花心,看它可继承了去年冰雪后的样子,含着明年也会有的神韵呢?
不能亵渎。我只能欣赏和注望,对它敬畏和尊重。它开在程门之前,我和它注定是长久一生的对着,在这故乡故居的庭前。
绕树流连,我不想归去。银河横空,星星好像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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