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作业本

作者: Mr_稻香老农 | 来源:发表于2020-07-08 06:55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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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作业本

那年我十岁,我在我的故乡苏北平原的蒲场村小学读三年级。那个时候我虽然年龄还很幼小,但已经有一个姓夏的老师说我读书很认真了。

我那时读书确凿很认真,一本老三篇被我读得滚瓜烂熟。老三篇就是伟人的《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

尽管那个时候语文考试就考老三篇,考不出时也可以翻开书照抄一遍。我可没有说这是因为张铁生交白卷席卷大江南北,开卷考试已经成为习以为常的事。我是这样认为的,如果我们默写错了最高指示,老师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因此默写不出非抄书不可。当然了,亲爱的读者,你可不要把我们当年开卷考试跟现在的教授抄袭论文相比较,我们跟抄文教授是不能同日而语、相提并论的。

但我考别的科目我可以自我允许去翻书,我考默写老三篇中任一篇皆不翻书照抄。俗话说幼学如漆,我读老三篇翻过来覆过去地不知读了多少个n遍了,那真是都镌刻在我的心田上了。

那个时候我母亲下田劳动,都被队里的伟人思想宣传员拦着要求其背伟人语录,能够把伟人的一条语录流利如下雨地背诵出来,这一天就会加五分工,那时一分工两分钱,不要小瞧了这两分钱,大概能值到现在的两元钱,可能还不止。

那天活该我母亲吉星高照,星期天我缠着我母亲下田,刚到村口就被宣传员拦了下来。我母亲当时也不知会不会背,但她就是不背,她不但不背,她还把我推向前面了。

我听她说:“哇,宣传员同志,不是我不背,而是像这段伟人的最高指示,我儿子都会背,他的母亲我就更会背了。”

宣传员不信,他让母亲叫我背三段,如果能背出来,每一段都给母亲加五分工,如果背不出,就要罚母亲五分工,三段皆背不出,母亲这天就算白干,算是为人民公.社义务劳动一天吧。

宣传员问母亲敢不敢赌一把,母亲说敢,咋不敢呢?背诵伟人语录也是执行最高指示与天奋斗、与地奋斗和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嘛。母亲教我背,她知道宣传员考来考去都不会超越老三篇,她的儿子都能把老三篇倒背如流,还愁背不出来吗?

母亲胸有成竹,我也当仁不让,我在宣传员面前,他起一个头,我就开始背底下的,背到最后,他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了。我还要再接着往下背时,宣传员开始求我了,他说:“我的小祖宗,你不要再背了,你再背就把今天给人家的工分全背走了。”哈哈,那时,我一背成名,赢得了宣传伟人思想的先进儿童的光荣称号。

按说像我这样的先进儿童在学校里不应被歧视,但有一个教我们算术的老师偏偏就看不惯我。岂但看不惯我,他还说我手脚不老实,生活作风有问题。他才有问题,甭看他长得国字脸一样,他借我爸画像的工具至今未还。

这个生活作风有问题,如果用在成年人头上,男的就是腐化堕落,女的就是生活靡烂搞破鞋,这都是那个特殊年代里一些特殊的人私造出来的特殊的术语,他们确凿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的。他们太厉害了。

如果这个生活作风有问题的话落到哪个成年人身上,那么肯定会一石激起千层浪,掀起轩然大波没商量。那个老师却说我生活作风有问题,让我一个男孩子脸往哪儿搁?不过,他说我生活作风有问题,却是有缘故的!

我前边说了,他教我们算术,算术就是数学,那个时候的小学算术不叫数学,就像那个时候是单星期天,不像现在是双休日一样。他不仅教我们算术,他还教耕读班的语文。那时教耕读班的有两个人。

耕读班就是夜读班,是那个时候的兴化县唐刘公社蒲场大队成立的一个扫盲班,扫盲班的学生大多数是那些没上学的大姑娘小媳妇,她们白天要下田耕作劳动,晚上要来读书学习,因此这个扫盲的夜读班就叫耕读班,耕读班的教室就在蒲场小学的一间教室里。

现在这种耕读班没有了,那个年代,这种耕读班就像雨后春笋一般,在全国各个农村到处都有。那个年代,全国农村的新鲜事物层出不穷,那时跟耕读班一样很有名气的还有农村里出现了赤脚医生,赤脚医生并不是真的赤脚,而是广大的贫下中农这样称自己的乡村医生,他们认为只有这样的医生才跟自己贴心。

有一天早晨,他气急败坏地跑到我们三年级教室里。那时我们的教室比我们各人家的房子好多了,那是一幢青砖青瓦房,别的年级也有。

所有的房子加上中间的一片广场,组成了一个大的四合院,北边一条长龙有三幢正房,南边一条长龙有三幢厢房,南边的南厢房前边还有一个东西呈长方形的小广场,小广场中间有一棵皂桷树,小广场的东西和南边当然也跟大四合院一样砌了院围墙。

这所四合院的主人,他的名字叫姜汉山,他是蒲场村的一个大地.主,一九四八年蒲场村解放的那一年,他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到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后他更不能回来了。有人说他跑到台湾去了,谁知道呢,又没有哪个亲眼看见他跑到台湾。

哈哈,他肩不能扛背也不能背走的这所四合院房子,就成为蒲场人民的儿女上学读书的地方。如果他知道当初他绞尽脑汁地剥削压迫蒲场人民,好不容易地建成这所有好多幢青砖青瓦房的四合院,最后却成为了蒲场人民的儿女的学校,他肯定会活活地气得呕血三升而死。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我们还说这个教我们算术的他。他到了我们教室里,像《红岩》上的徐鹏飞,威风凛凛地走到教室黑板前面的讲台边。

他很威严地扫视了一下我们,接着怀着如丧考妣的无比沉痛的心情对我们说:“昨晚,昨天晚上,我们唐刘公.社蒲场小学发生了一起特大案件,一起特大案件哪!”他用手指竭力猛敲着讲台,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我们面面相觑,我们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到他那微俯着头、一副痛苦得要悲伤流泪的样子,真正地很心疼他。我们那时都是十岁左右嘛,怀揣的都是纯真无邪的赤子之心,我们看到我们的老师如此悲痛不已,我们当然都心疼他了。

我们还没心疼够他呢,他猛地一甩乌油油的黑发,像《红色娘子军》中的洪常青一样,在我们这些学童面前摆了一个很漂亮的亮相,然后他掷地作金石声地对我们说:“同学们哪,昨晚有人从学校办公室的后窗爬了进来,竟然把耕读班上的一个叫姜荷英的作业本偷走了。现在我来查一查,我看一看,哪个脸红,就是他偷的,不脸红,他就没偷。”

他真正地比过去的包文正还厉害啊,包文正那样会办案,还需要仔细侦查和推敲,他不要这样费心。他只要朝人家脸上看一看,他就知道谁是偷作业本的小偷。

不过,他的这种破案术对别人可能都没用,但对我太能应验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那时脸嫩,很敏感,听不得偷啊盗的,一听这些脸就红,好像偷的人不是偷的,倒是我偷的,更何况现在老师说哪个脸红的就是哪个偷的。我没来由地脸红了,不仅如此,我仿佛看见老师已经瞧出名堂三了,我的心就止不住地扑咚扑咚地跳了起来。

尽管后来长大了有人告诉我那是我心理承受能力太脆弱,没见过大世面,多少人大风大浪都经过了,也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不跳,而我针尖大的事也会让我倏地脸红心跳,不阴沟里翻船才怪。

我越是担心他看出我脸红,就越是让他看见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看到我脸红了,他说:“好了,我知道是谁了。同学们哪,我们要警惕啊,有些人不要自以为他会背伟人语录最高指示,其实他手脚不老实,生活作风有问题。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受了家庭的影响,想想吧,一个有着资本家外公的家庭,还能出来什么样的好子孙!”

如果他光说会背伟人语录的人,我还不会对他耿耿于怀,关键的是他说资本家外公,全班同学,除了我,还有谁会有资本家外公呢?

我也不知当时我为何没有跟他争辩,我只知道流泪淌鼻涕。我的脸红已经让他把我列为嫌疑犯了,我的汹涌澎湃的泪水就更加坐实了我是一个偷一本作业本的小偷。

我应该面对他的责疑不脸红的,因为对一本当时姜荷英视为价格不菲的作业本,我实在是等闲视之的。

那个时候我老爸在蒲场村当粮食保管员,我晚上就跟老爸睡在他看守粮库的门房里。

我老爸在看守粮库之余,他还是蒲场大队伟人思想文娱宣传队的业余导演。他在给当时蒲场里知名人士姜怀玉领导的宣传队导演之余,他还给宣传队唱戏时要用的布景画布景,我老爸会绘画,而且画艺还真不错,当时属于民间的美术高手。

我就是那时跟老爸学绘画的。那时我老爸有蒲场大队给的一笔经费,专门给他画布景买油画颜料和纸张以及画布景的油画画布。

我老爸买来的白光菱纸是用来画布景打一下草稿的,但他后来画那些山水和田园风景什么的,他画得眼睛就算闭上了都能画得出来,他那些白光菱纸就不用了,都有二十多张,一张纸五分钱,二十多张就是一块多钱。

我把这些纸裁好,钉成了一本厚厚的白纸本,专门在上边画素描和临摹画家的作品。

我记得那时我最喜欢画伟人像,那时伟人画像家家都有,到处都是,我们胸前还戴着伟人像章。我就像背老三篇一样反复临摹,再加上老爸从旁指导,我把伟人像画到了栩栩如生的境界,有时不要看伟人像,我都能把伟人像默画出来。

当时我姐姐的爸爸姜泓当蒲场大队党.支.部书记,他有一天可能是怕我把伟人肖像画得不像,会影响我老爸的政.治声誉,他特地跑到我老爸的宿舍里看我画,当我画出来后,他都啧啧称赞不已。

我手上既然每年都有这一大本白纸本,我怎么会去觊觎姜荷英的那一本薄薄的作业本?而且还要我从学校老师办公室的后窗翻进去,后窗那么高,对于一个还只有十岁的我来说,无疑比上青天还要难。

耕读班的作业本我看见过的,因为我有一个表姐也在耕读班,她有一天有一个字,就是伟人的一个字,她老是跟度相混淆,她问我怎么写,我把两个字都写给她了。我看见过她的作业本,都是横格子,而我们三年级的是田字格子,我要她们的那种作业本有何用处?

所有的这些我不会偷姜荷英的作业本的理由,我都没有说出来。但我也就纳了闷了,他怎么就这样武断地认为我偷了姜荷英的作业本呢?那本作业本才值五分钱,是我的一张白光菱纸的价格。

这件事已过去好多年了,我对我上小学三年级时的好多事都忘了,唯独这件事就像镌刻在我心田上一样,至今还是不能忘记。我现在只想说一句话,我不是偷一本作业本的小偷,同时我也想对当年我的一位小学老师说,您戕害了一个儿童的心灵,给他的伤害有多深,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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