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那个时刻,我猛地睁开眼睛,驴的草料散发着厚重的干燥气息,好像塞住了我的鼻孔和嘴巴,塞住了我身体上每一个细小的能够在空气中呼吸的毛孔。尽管我渐渐感受到一种憋闷感,我不敢喘息,但在这堆似乎还残存着那次丰收喜悦的香气的晒干的草料里,在我逐渐从昏沉中醒来时,我意识到它的苦涩气味。
昨晚?是在昨晚吗?枪声?什么时候响起来的?刺刀?是在这个草堆里吗?妈妈?她在哪里呢?她也是从这样的重浊的气息里醒过来的吗?或者,她醒来了吗?
我没有力气扒开身边这些可能是因为被我逐渐加重的呼吸渐渐打湿了而异常沉重的草料,虽然我很想,但我只是继续想下去。
以前也听说过枪声,或许也隐约听到过枪声,可昨晚的不太一样。那声音像是从我的耳朵里穿过鼓膜去的,像是在我心里炸开的火药,像是直接就埋在我血管里的地雷。那些破门而入的人,我来不及像以前那样问妈妈一句,我也来不及去准备茶水。
妈妈近乎粗暴地把我“摔”向里间,我找到那个小皮箱,把它推进早已准备好的鞭炮里,打翻蜡烛和煤油,火焰开出一朵美丽的花,噼里啪啦好像炸遍了天下。我问过她那个皮箱子是干什么用的,她说那里面装着的是正义的人称之为“信仰”的东西。而我问她什么是信仰,她只告诉我,信仰就是你应该知道,无论如何我们的命不能交在别人手里。
我觉得很奇怪,难道命这种东西还可以被随便操控吗?而且怎样才能称得上是操控呢?家里的驴子如果说算是被我们操控了的话,它也并没有怎样啊。
她说,那只是因为我们觉得驴子没有怎样,而且我们让驴子做的只是我们认为它应该做的,而并不能说是驴子真的要去做的事,驴子是被奴役的。
所以,信仰就是掌握自己的命,并且不被迫去做那些我们被认为我们应该做的事。
驴子好可怜啊。
“嘶——”身体僵硬的我只微微前倾了一下,腹部便一阵刺痛。疼痛的刺激下我又回忆起了一点在我醒来时没有记起的东西。
就在前一天,母亲欢欢喜喜地告诉我,她入党了。我只是好奇的问“党”是什么?为什么要入党?或许那也是一种我不曾听过的某种可供充饥的植物根。但她收起了笑容,很严肃的说,是因为爱国,而我们的国正在经历着一场荒唐但必须打胜仗的战争,因为爱她,所以会有一颗心在,这颗心就是信仰,就是那份希望。而战争时,这种爱更加强烈,信仰,就更要坚定守护。甚至妈妈说过,在危难之时,爱与信仰,比很多东西都更加有力量。它强过那些刺刀,哪怕刺刀能穿过身体;它强过那些枪炮,哪怕枪炮能炸出废墟。
可是这信仰,当我醒来时,它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小心翼翼地探了探身子,哪怕是极其微小的动作幅度也造成了我腹部又一次的刺痛。
是刺刀。
是一把穿过这层叠草料的刺刀。
我突然想起了妈妈。
因为爱国,她入党籍。因为爱国,她明白一个国的命就像人的命,不该被践踏在任何人的脚下,而要踏实地被安放在这个国家,这个人的手心。这就是信仰的根基。而战争,永远无法毁掉这个根基,相反,信仰像一颗星星,在最黑的夜里,散发出最闪亮的光。
我被那把深深扎进草料堆的刺刀遏制住了行动。我甚至感受得到那把刀上黏糊的血液还未干透甚或像是在刀上结了痂。模模糊糊,有母亲的味道。
脸颊淌过有温度的流动的绸缎一般滑过,我不知道淌的是泪还是血。我不太懂妈妈嘴里那些令她红光满面的东西,我只知道,我爱她就是信仰的一部分,在战争里,我们都爱国,那时信仰教会我们,要把命握在自己手里,不被迫去做别人认为我们应该做的事,不被奴役。
我冷不丁地抽噎了一下,刺刀刮过我的肚皮。让它留下印记吧。战争里人们更加爱国,信仰会让人们痛苦但也会给人留下纪念。我会接受这一切。哪怕就在妈妈保护我的这个草堆里,我会流下热泪,也会铭记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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