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陌小南
当我开着车缓缓驶出村庄的时候，已临近黄昏，我将车灯打开，照在漆黑的小路上。一位弯腰驼背的老人向我走来，他见我的车行驶着，便停下脚步来让行，他身上是沉甸甸的担子，担子上挑着两摞高高的纸板。我停下了车，示意他先走过去，他停顿几许，才又起脚，一步一步朝我走来，当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恰巧路灯光亮了起来，那暗黄的灯光洒落在他的头上、肩上，还有那些挂在纸板上的塑料瓶上，像一道光环。
在那道光环下，我认出了他，他是多年前经常到我家里收废品的老人，他和很多收废品的人不大一样，别人收废品用的是手推车和三轮车，而他，仅仅是用一根扁担挑着两个箩筐就来了。他很少用自己的称来称别人家的废品，但凡到了有称的人家，他都把废品整理好，然后用别人的称称完再计算价格。记得有一次，父亲卖的废品有两毛钱的零头，老人没有零钱，说是次日一定送过来，父亲坦言，“老哥呀，这些废品由你来收，倒是给我显了方便，咱们不要计较这几毛钱。”没想到老人听过，只是笑笑，次日还是将两毛钱送了过来，父亲和他拘束了很久，拗不过他，只好接下了那两毛钱。父亲对他赞叹不绝，“活了大半辈子，也见过不少收废品的人，倒是如此明白的，还是第一次见。”
自那以后，老人再也没有来收过废品。于是，村里人提着大袋小袋的废品都堆放在村了村口，一次，我提着纸板去堆放，听到两位年过斑白的老人在一旁议论，她们说那个收废品的老人前些日子刚失去了老伴，子女不放心他一个人在村庄里生活，所以将他接到城里去了。“那他还会回来吗？”我凑过去问了一声，一位老奶奶答道，“他说他养老的时候还会回来，但我觉得，他十有八九不会再回来了，谁会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偏偏要靠收废品生活呢？”
那时我恰巧到城上念书，记忆犹新学校的附近有一块空地，那是一个校园垃圾的堆放场，每当周二和周四的时候，我们班就到那里打扫垃圾场的卫生。一天中午，我们去打扫卫生，突然一位老人出现在我们的队伍中，他一面和我们清扫场地一面将脏兮兮的垃圾分拣出来放到他的箩筐里。旁人议论纷纷，“这位老人是我家的邻居，他家住着很大的房子，子女孝顺，不让他出来捡废品，可是他总是偷偷跑出来，捡了废品就马上拿去卖了，都不让家人知道的，哎……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不知道躲躲藏藏捡废品卖是为何。”在同学的议论声中，老人抬头，我看到那张有些熟悉的面庞，他不正是往年天天到我们村收废品的老人吗？我欲喊他，可他似乎早已不记得我了，他只是笑笑，然后继续埋头，分拣着垃圾。在那以后的每一个周二和周四，老人都会出现在垃圾场，直到我们毕业 。
后来，当我再一次遇到老人，是在我寄快递的时候。他抬着一个笨重的纸箱，里面堆放着一些各式各样的儿童书籍，他让快递员帮他填单子。快递员抬头问他，“地址还是上次的那一个吗？”他急急忙忙从包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工工整整的写字一串偏远山区的名字，他指着地址说，“是这个。”快递员看了地址，一面填写一面唠叨着，“平安叔叔，您看看您呀，省吃俭用去收捡废品卖那么一点儿钱，自己一分舍不得花，就为了给偏远山区的孩子买这买那，您说您这么做，孩子们会知道吗？”老人只是笑笑，然后什么也不说。我站在他的身边看着快递员写下的“平安叔叔”四个字，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我上小学的时候收到过不少作业本和文具，上面都印着“平安叔叔赠”的字号，而我却浑然不知，原来平安叔叔，竟就在我的身边。他寄完包裹，给我让座，我向他诚恳地道了一声，“谢谢。”他仍旧笑笑，然后匆匆忙忙得离开了。
我从未曾想过，我与老人的最后一次遇见，竟会是这样的场景，他又回到村庄，而村口又一次变得干净无比。
在那深沉的夜色里，忙碌的人早已归去，只剩空荡荡的小路和老人孤寂的身影。我熄灭车灯，下了车去，将后备箱里的饮料瓶取出来，走向他去，我将瓶子放到他的筐里，他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我，“孩子，你这瓶子多少钱？”我冲他笑笑，“我这瓶子，不要钱。”他眉开眼笑，“你说我这老头子，命咋这么好呢，今年去收了很多废品，人家都不要我的钱。”这时，他放下担子，那双爬满老茧的双手慢吞吞的伸进包里，他打开一张手绢，从手绢里翻开几张零钱递给我，顿时，我捂住了他的双手，将他的钱紧紧地攥回他的手里去。“天色不早了，快回家去吧。”我劝他，他又问我，“你的瓶子……真的不要钱吗？”我点点头，他这才收着他的零钱，然后大声说，“那我回去了，老太婆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吃饭呢。”他挑起担子，缓缓前去，我望着他，心里一阵阵剧痛，“莫非老头已渐渐忘却，他多年前就失去了他的老伴？”在他归去的路上，在那黑暗的夜色里，我仿佛看到一道光缓缓上升，照亮了他回家的路。
我时常想起那个夜晚，也时常想起平安叔叔。他一生诚信、无私、饱含爱意，到了老年时期，忘记了所有的人和事却不忘努力，他用他的一生警醒着他帮助过的每一个我，生而为人，要善良地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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