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记忆中的很多东西我不知道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梦里的。大家都说梦中的事儿是记不得的，而我……我无时无刻不在迷茫。
“斯嘉丽最后……嗯，女儿，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怎么了？”
“我……小女孩儿……一家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忐忑地看着对面的Felix医生，他蓝色的眼眸浅浅的，只倒映着一个我。我的迷茫，我的慌乱，在他眼底展露无遗。
“Beryl，你真是善良。”Felix医生轻轻笑着，他的眼睛还是映着我，映着更加迷惘的我。
我知道我说错了，我把《Gone With The Wind》前前后后读了五遍，可读得越多，梦见的次数也就越多。我对它的记忆也就彻底混淆了。
“对不起。”我微微低下了头。Felix医生帮了我很多，但我总是让他失望。
Felix摸了摸我的头，轻轻柔柔的。
“Beryl，每个人都有伤，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
我慢慢地摸进家门，门廊的灯已经坏了小半年了。我晚间一般不出门，也就不修了。晚间不出门，因为晚上的事儿会记忆地更清，梦里更容易梦到。梦到了之后，我的脑子就不清明了。
“你今天来，把落下的东西都拿走吧。我都收拾好了，在……”我给我的前夫留着灯，他说今晚八点会来拿走他的东西，把钥匙留给我。他说过吗？我再一次迷茫了。
“Don？你在吗？”已经八点一刻了，餐厅的灯亮着，我不确定有没有人。
我慢慢走向餐厅，橘黄色的灯光静静地亮着，空无一人。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从两年前起无数次了，什么都混淆了。
我靠着墙蹲了下去，埋下脑袋。泪水早已哭干了，我连悲伤都无法宣泄。
突然门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无助地抬头，迎上了Don的目光。
“Beryl，你怎么了？”Don关切地蹲在我身边。“抱歉，今晚有些事儿，迟来了一会儿。”
我呆呆地望着他，看着他的焦急，看着他的关心，我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这一次，我没有混淆。Don也笑了，我们依旧心意相通，不需要过多的解释。
“还是没有好吗？”Don在问我的病。
“没有，一直没有。”我苦涩一笑，“一个月前我把工作辞了，现在也没法正常工作了。”
“每个月我都会打钱到你卡上，你不要换账户就好。”Don是极好的丈夫，可惜我们之间隔了太多，纵然还有着情……不，都结束了。他马上就要组建新的家庭，拥有比我美得多的新娘，很快，很快他们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宝宝。Don如今对我，也只有责任了。
“那么，祝你好运。”Don离开了，这座房子彻底只剩下我了。往后，就只有我了。
我不敢睡觉了，可一旦有撑不住的时候，就又是铺天盖地的梦境，又是混淆与迷茫。幸而我只是一个人了，没有了家庭，没有了工作，即使混淆了也不会犯大错。
可我怎么忘了，我还要面对他……
“下一期，我们读什么？”Felix医生总是很温柔，但他在我眼里总是老师，而我是学习很差的学生。
“我不想读书了。”我第一次反抗了他。
“读书没有一点儿用，我依旧混淆了一切。我看到邻居奶奶，询问她爷爷的病情，她厌恶地看着我，说爷爷上个月已经过世了，葬礼我还参加了。”我第一次在Felix医生面前失控了。
“我的好朋友，Anna，她邀请我去看望她的新宝宝，是个男孩儿。而我却记得我前不久才参加了她女儿的百日宴。”我埋下了头，依旧没有眼泪。
“我不敢跟人说话，不敢睡觉，我离婚，辞职，我不敢回到我父母身边。我什么也没有了，除了时时刻刻混淆的记忆！”我歇斯底里了一通，但Felix依旧用他浅蓝色的眸子温柔地望着我。她的眸子里，依旧只倒影着一个我。一个更加不堪的我。
“Beryl，我让你读书，并不是想让你记住书中的什么情节，而是想让你静下来，把心放平静些。”我呆呆地看着他，他温柔地看着我。
“不读书，也可以。今天我下班后，带你去个地方。”
我在Felix医生的心理诊所待到将近中午十二点，他今天下午休班。
他开着车，开了一个多小时，载我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那里云淡淡的，天蓝蓝的，踩在土地上，就有一种立于天底间的踏实感。
“我每天要接触很多有心理问题的病人，听了他们的事儿，自己难免有所心伤。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来这儿。闭上眼，感受这自然间的一切。”Felix闭上了眼，静静地站着。我依旧呆呆地看着他。
“闭眼啊小傻瓜。”Felix看到呆呆的Beryl，宽厚的手掌合住了我的眼。
闭眼是我这两年最怕的一件事儿，闭了眼，一切就更加混淆了。可我在这片散发着青草香气的土地上闭上眼，心灵却慢慢平静了下来。我不再想我混乱的记忆，那一刻我仿佛也没有了记忆。只有一种，叫做心安的感觉。
“你不算生病。你要知道，来我诊所的其他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存在心理问题。”回到了城里，我和Felix去了一家日料店。
“浮舟和薰，他们……”我盯着Felix身后架子上的《源氏物语》，思索着这本书的结局。
Felix放下费神儿的筷子，疑惑地往身后看去。原装的日文书他看不懂标题，但也知道了我的疑惑。
“Beryl，不要想了。你不用记住很多，你只要好好生活。享受活着的每一刻，安心地活好每一天。”
我淡淡地回他一笑，“我知道了。”
后来我不再经常去Felix医生的诊所。我依旧读书，但不为记住书里的情节，而是享受读书时静静的时光。我依旧记日记，但不是为了不让自己混淆现实与虚幻，而是展开日记本，合上日记本，就有一种踏实感，一种“我还好好地活着”的踏实感。
我有时会去Felix医生的诊所，带去一些安神的花木。不是以病人的身份，而是朋友。我的生活慢慢回到了正轨，我混淆的记忆已经对我构不成太大的干扰了。我热爱着生活，热爱着我所拥有的一切。
“以前，我不是个好妻子。我为了商业机密……勾引敌对公司的经理。我是难受孕体质，以前……我也有过一个孩子，可是我……我为了酒会，把孩子……我应该不会再怀孕了。而且，你一年前就知道，我的记忆出现了问题，治不好了……”我尽力拒绝着一个男孩儿。他是一名大四学生，在我的花店工作了将近一年。在Felix医生的帮助下，我开了间花店。不为赚钱，只为平静和安心。不去记忆很多，每天只负责插花，简单地接待几位客人。嗅着满店的芳香，我的心灵就会一点点儿平静下来。
面前的大男孩儿看着我温和地笑着，他有着浅棕色的眼睛，浅棕色的卷发，雀斑在一张俊朗的脸上尤为可爱，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干净爽朗的气息，让人忍不住亲近。但我现在不能再如过去般亲近他了。他太好了，我配不上他。
“Beryl姐姐，过去的你，就让她停留在过去吧。如今站在我面前的你，才是我爱的人，是我打心底里喜欢的Beryl。我知道我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我……以前的女朋友，就总说我不照顾她。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时时刻刻注意你的感受，好好照顾你。所以……可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男孩儿用无比真挚的目光凝望着我，因为紧张把手攥得紧紧的。我看着这个比我高一头的男孩儿，有点儿慌神。
“Vic，谢谢你……对不起。”我不敢再去看面前的大男孩儿，眼睛有些酸涩，心头也泛起了浓浓的苦涩。
自我明确拒绝Vic后他依旧尽心地在课余时间来我的花店工作，依旧如往日一样爱逗我笑，仿佛令他尴尬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不久后他就大学毕业了，去了外地。那天下着雨，他淡淡的笑着，撑开伞跟我挥手告别。这一别，我以为我们自此不会相见。
三年了，我没有忘记Vic。我混淆了很多事儿，但他跟我的表白，我时时刻刻都知道那是真实存在的。其实，我最怕的是打破一切平静，一切自我混淆现实和梦境来就很难拥有的平静。却还是被打破了。我逼着自己不去想他，我逼着让自己的生活回归过去一个人的那种闲适自在。可总觉得，心里缺少着什么。我……应该也是喜欢着Vic的。可是，我们注定只有错过了吧。
一天早晨，也是蒙蒙细雨，我刚打开店门摆弄着花草，就听见门口的风铃作响。
“欢迎光临。”我淡淡地笑着，抬起来头，却见到了我认为一辈子不会见到的人——Vic。
我顿时无措在原地，满眼只有他，三年来我时时会挂念的人。Vic脸上少了几分稚气，多了些成熟，却还是如三年前一般干净爽朗。
“你好，我想买一株路易十四。”他友好而又疏离的话语令我心酸不已。过去的他，即使被我拒绝，话语也依旧是暖暖的。
路易十四——一生唯爱一人。他是要买给他的女朋友？我甩甩脑袋，想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拉出来。
我把一株绽放的玫瑰递给他，不敢去看他的眼。我此时此刻后悔着放了Eve——那个接替Vic来花店工作的女孩儿一天假，让我必须面对这个我害怕面对的客人。
出乎我的意料，Vic接过了玫瑰，并没有立即付钱离开，而是捧着花，认真地对我说：“我想把这只玫瑰送给我最爱的女孩儿。”
我心头的苦涩更浓，却只能对他祝福。
“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接受。”
我刚思索着如何应答，Vic却突然在我面前单膝下跪，把玫瑰捧到我面前。
“Beryl，你怎么这么傻？那个女孩儿就是你呀。”他暖暖地笑了，露出一排干净整齐的牙齿，声音也如三年前般暖暖的。“那么，Beryl小姐，你愿不愿意接受Vic先生的这支玫瑰？”他真挚澄澈的眼眸深深凝望着我，如三年前一般。
我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这，是不是……梦？”我的梦中会出现很多美好的事情，很多我想都不敢想的美好。
Vic爽朗地笑着，随即起身抱住了我。
“是真的，我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他环抱着我的手臂更紧了。
“三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在惦念着你。我以为我会忘记你，去了外地的企业工作，可我……Beryl，我忘不了你。你说我们之间隔着很多，但只要你爱我，我就会义无反顾地朝你奔去。孩子我们可以领养，我帮你去记一切。有我在，你也会变成一个好妻子。如果我们之间隔着一百步，那你只需要走一步，剩下的99步我来走。或者你一步也不用往前走，只要你不后退，我就会走完100步，去拥抱你。”
我的心墙在Vic拥抱我的那一刻就彻底崩塌，失而复得的眼泪缓缓流下。我紧紧回抱住了Vic，我打心底喜欢的大男孩儿，我打心底爱的人儿。
昨天的Beryl就让她停留在昨天吧，往后的Beryl，有她爱的Vic。即使她的脑袋时常不清明，但她只要知道，她的Vic始终爱着她，就够了。
婚礼上，我看到了我的父母，Vic的父母，他们从过去对我们二人结合的不解到了如今的理解和支持。我看到了Don和他的妻子、女儿，他们向我问好，和我拥抱。我看到了Anna和他的丈夫、儿子和小女儿，他们满脸洋溢着幸福，为我和Vic，也为他们一家人。我看到了身体依旧硬朗的邻家奶奶，她满脸皱纹，慈爱地笑着。最后，我看到了Felix医生，他浅蓝色的眼眸里终于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我，而是一对幸福的人儿，一对将要携手走过一生的人儿……
路易十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