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有青楼,名曰香花楼。香花楼里有名妓,名曰苏巧巧。
巧巧年方十五,生得小家碧玉,两分细眉如柳叶,杏眼儿如粉黛,小嘴似樱桃一点红,面颊如秋天果儿,夏天的花。
巧巧是香花楼里的头牌,有名的艺妓,曲儿唱的那叫一个好,声音宛若三月黄鹂鸟,又似风铃叮当响。
时值明末,满人入关,各地起兵荒马乱,往往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穷人过的辛苦,有钱的官老爷却趁机搜刮民脂民膏,个个是吃人肉不吐骨头的主。
国将不国,往日里道貌岸然潜伏的蛆拼命的侵蚀骨髓,贪婪地吮吸这个国家最后的血液。
穷人卖儿卖女填饱肚子,有钱人高了兴,随便一两二两就能买个水嫩的小姑娘或者机灵的小伙子留作服侍的妾婢,办事的小厮,着实的便宜。
这是个混乱的时代,一切都是那么的混账。
巧巧是甘愿进入青楼的。
巧巧原名苏琴儿,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从小也是饱读诗书,习得琴棋书画。只是父亲死后,家道中落,母亲又忧思过度,落了病疾。
在这恨不得人吃人的世道,你有权有钱,大家都阿谀奉迎,像闻见味儿的苍蝇赶也赶不走。但当你落了难,你就是那最可怕的瘟疫,避尤不及,唯恐沾染了你的一点点霉运。
巧巧只得卖身入青楼,说明白了只卖艺不卖身,和楼里的老妈子签了卖身契。
巧巧生得讨人喜欢,又是大户人家出身,知书达礼,善歌善舞,与楼里的那些个卖笑女子多有不同,所以从巧巧一进香花楼起,慕名而来的客人就络绎不绝,一时间香花楼成为了河东最有名的风尘之地,而巧巧自然便是当之无愧的头牌。
今儿又是一年一度河东烟柳选花魁的日子,巧巧也早早梳洗收拾完毕,坐在镜子前等着妈妈招唤。
来这儿已经三年了,三年的风月生活巧巧倒也过的安稳,但今日巧巧的心情着实不好。
前几日,身患病疾的苏母终于药石无医,匆匆离世。巧巧伤心欲绝,想着为母披麻戴孝,尽最后为人子女的孝道。在这乱世里,母亲是她唯一的依靠。
老妈子不依,巧巧是花香楼里的头牌,头牌是什么,就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她不能让巧巧披麻戴孝,那不是往外赶人么,这样折本的买卖她可不做。
老妈子还有一个心思,眼看巧巧越发出落的水灵,她想凑个时间把巧巧真的卖了,定能卖个好价钱。
这个心思她已经有了好久了,以前碍于苏母尚在,她不好说,现在苏母不是死了么。至于以前不卖身的承诺,既没有字据,白口无凭自然也就当不得真,她一小丫头片子还能和自己作对不成?
好货配好时才能卖的个好价钱,这次头牌花魁的竞选日,就是老妈子挑选的出货的好日子。
巧巧自然也听得了一些风声,所以心情是更加的沉重了。
今次巧巧没有浓妆艳抹,也没打扮的花枝招展。镜子里的人儿一身素衣,挽着碧木钗子,淡妆轻施,面有忧色,说不出的令人心疼。
巧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苦笑。
她本该是锦衣玉食的官宦小姐,却落得如此境地。况她虽是女儿身,也是有满腔的热血,当初父亲便是力主抗敌的,御敌于关外,保家国平安。
当一切烟消云散,谁也逃不过注定的命运。
自是女儿身,却恨女儿身,手无缚鸡之力,也学不得花木兰投军杀敌。
无以为报,便以身报吧,好过在此花柳碌碌残生,纸醉金迷。
‘‘姐姐,妈妈有请。’’
正是心中乱如麻,门外响起了侍女碧儿的声音。
‘‘唉……’’巧巧一声叹息,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知道了,这就去。’’
巧巧起身出门,在关门的一刹那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她住了三年的闺房。
香花楼里今个十分的热闹,有消息灵通者早就打听到今天香花楼里的头牌要出阁了,这可让河东两岸的公子哥儿们激动坏了,也有从外地赶来专门参加这一盛会的,所以香花楼里今日人满为患,客流量比往日多了三倍不止。
香花楼里是人头攒动,人生鼎沸。老妈子看得高兴,这些人可都是来送钱的主儿,她转过身对站在她身后的巧巧说,‘‘今儿好好表现,若遇到个金主,你的好时候也是到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妈妈的大恩。’’
‘‘好的,妈妈,女儿不会忘。’’巧巧轻声应诺。
老妈子看了看巧巧,脸上的笑意更加浓了,点了点头,满意地走开去照顾客人了。
巧巧站在二楼,凭栏凝望楼下熙熙攘攘的人。这些人有些是大官,掌一方百姓生计。有些也是富贵人家,家财万贯,也有的是那所谓的文人骚客,平日里不少给她写诗,邀赏风月的。
巧巧看着这些人,莫名的觉的有些可怜。
正这时,碧儿领着一位锦衣玉袍的公子过来了。这公子身高八尺,生得是高大魁梧,面容却是白净帅气。巧巧见过这人,是河东都指挥使张大人家的大公子,在这河东地界也是响当当人物。
‘‘公子好。’’巧巧轻轻一拜。
‘‘没想到巧巧姑娘素衣淡抹也是如此漂亮,简直就是那九天的仙女也不过如此。’’张大少爷也是一拜。
‘‘公子过奖了。’’
‘‘听说今天是姑娘的出阁之日,不才特来拜会,送上微薄礼品,不成敬意。‘’说罢手一挥,有个小厮上来,端上一叠银票。
巧巧打眼一看,百两的银票该有数十张。
‘‘公子爱怜,巧巧甚是感激。’’说话间,碧儿上前将银票给收了起来。
张大少爷一看也是满心欢喜,再说了几句闲话便就转身告辞。
如此的礼拜,之后又有几波,众人皆是欢喜来欢喜去。
香花楼宣布巧巧出阁的时辰到了,盛会也逐渐推入了高潮。每个人都在期待着能见巧巧姑娘一面,对于大多数的人来说,买下巧巧的出阁日是无望了,但这不妨碍大家的热情,就算看看,见证这奇迹的时刻也是好的。
有几家公子却是信心满满,他们都是之前送过礼的。
‘‘有请头牌巧巧姑娘。’’一声尖细刺耳的声音响起,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一刻特别的静,月光透过屋顶的琉璃瓦照在了二楼的高台上。巧巧穿着一身素衣出现,月光映着她的美丽脸庞,真如月中嫦娥下凡。
楼下众人皆倒吸凉气,被这美给惊艳到了。
身在花间月,美似冰雪莲。美,实在是美。
一声不和谐的尖细声音又起,‘‘大家伙儿都知道,今个是我们巧巧姑娘的出阁日,那所谓的花魁竞选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再者,’’尖细的声音故意一顿,随又陡然抬高了几分,‘‘‘争头牌谁又能争的过我们巧巧姑娘呢。’’
此言一出,楼下的众公子也是纷纷附和,称赞不已,一时也是颇为热闹。
待讨论声小了,那尖细声音又起,‘‘各位既然知道了内情,那咱就进入今天的主题,巧巧姑娘的出阁日归谁,价高者得!’’
此言一出,楼下更是一阵喧哗。果然还是有钱人的游戏,很多人也是纷纷摇头,却也乐得看个热闹。
‘‘我出一千两!’’楼下有人叫价。
‘‘我出一千二百两。’’
‘‘一千八百两!’’
……
注:图片转自网络巧巧看着楼下这些疯狂的人,想到自己终究是做了别人待价而沽的商品,不觉有凄凉意。
楼下的人群也被这逐渐抬起的价格刺激的疯狂,叫价声此起彼伏,最终敲定在了三千两的天价,得者便是那位都指挥使家的张大少爷。
既有得主,巧巧便朝众人拜了拜,转入了内堂。
最大最美的花被人摘走了,也还有其他的花等着摘呢。众人便是推杯换盏,又是叫价又是起哄,香花楼里热闹非凡,今夜的河东注定无眠。
张大少爷得了头彩,心里自是高兴,跟朋友们闲扯互维了几句,便急不可耐地朝楼上走去。待到了楼门口,有侍女说姑娘在楼台等着。
张大少爷跟着侍女走上楼台,看到了正凭栏远望的巧巧。
香花楼下是一条大河,此夜河水平静,映着天上皎洁的月亮,煞是漂亮。但最美的还是人,一身素衣,面容清冷,月华洗练,真看的人醉了。
‘‘巧巧姑娘。’’张大少爷按捺不住,上前喊了一句。
巧巧回头,目光流转,施然一笑,‘‘公子来了。’’
‘‘姑娘喜欢这月亮,还是这河水?’’
‘‘月亮似我心,河水入我身。’’巧巧答到。
张大少爷心里急,只得喂喂应诺。
巧巧不以为意,再说,‘‘公子可是喜欢巧巧。’’
张大少爷一听说到正题了,忙答应到,‘‘喜欢的紧,就是你喜欢那天上的月亮我也恨不得给你摘下来。’’
巧巧应然,‘‘那倒不必,只是公子可敢与我同生共死?’’
‘‘当然,不才恨不能与姑娘同生共死,白头偕老。’’张大少爷也是花丛老手,哄起人的话也是一套一套。
巧巧冷笑,‘‘山河故,故山河。山河不再,又怎岂得苟且偷生。’’
张大少爷不解,‘‘山河碎了又如何,你仍能随我锦衣玉食。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姑娘不必伤感。’’
巧巧看着这位张公子,真觉的可怜。有些人便不得多言,多说也是无益。只觉的今生怎可如此废了?再看着这天上月,月下的水,苍天若是有眼,就教的这些可怜虫都去死了罢。
巧巧心中凄凉,‘‘公子既然愿与我同生共死,那就随我一起赴死罢。’’然后纵身一跃,直入这月下浊河,水花飞溅,旋即不见。
张大少爷一时反应不及,眼看美人坠入水中,浑身泛起凉意,竟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香花楼里依旧是人声喧嚣,买醉的人醒了又醉,醉了又醒。寻欢的人也是莺莺燕燕,香花楼今夜注定无眠。
再日,香花楼头牌苏巧巧意外坠水的消息不胫而走,又一次引爆了河东大地。有不禁惋惜的,更有暗自揣测的。多认为是张大少爷强逼不成害死了巧巧姑娘。也有认为是香花楼逼良为娼,巧巧不甘屈辱,自投水而死。种种猜测纷纭,令人真假难辨。
但终都如风中黄沙,散了。
河东还是那么的热闹,香花楼里的客人依旧络绎不绝。又有新的头牌出来了,又有新的姑娘挣的大家追逐。没有多少人还记得曾经的那位苏巧巧,只在有时不经意谈起时会唏嘘感慨几句。
……
又两年,满人彻底攻占北方。河东自成荒凉地,香花楼也在战乱中摧毁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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