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上的岁月

作者: 闲云悠悠 | 来源:发表于2023-11-04 20:54 被阅读0次

    熹微晨光,阳光似散乱的音符,洒落在董志塬上;道旁的格桑花一路摇曳;田野里麦苗叶绿油油,叶尖露珠闪烁;朗朗读书声从北师大小学部传出,一浪盖过一浪。

    蓦然,我仿佛回到了当代课老师的岁月里。

    70年代中期,高中毕业那天,妈妈赶着毛驴接我回家。跨过一条河,又翻一道墚,羊肠小路总也走不完。叮当、叮当,毛驴脖子的小铃铛摇醒了沉睡的大山。我的心七上八下,出路在何方?我的沉默,妈妈看在眼里,安慰说:“娃,不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有文化怕个啥!”

    果然,白马大队很快聘用我任白马小学代课老师。报酬每天10个工分,每月10元钱。那个年月,这样的收入算是不错了。

    白马小学,120多名学生,4名老师中3名是社请。校长董少英,两只金鱼眼含着威严;风风火火的王恩泽是我上小学时候的老师;沉稳寡言的郭志远,写得一手好字,刻蜡板是他的拿手活;活力四射的张景山,一表人才,样样精通,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巧了,他俩是高我一级的校友。

    学校坐落在我家对面两山夹着的平台上,跳过河,拐个弯就到了。

    然而,忙得我前脚打后脑勺,常不着家。白天在讲台上传道、授业、解惑 ……放学后,和同事上山打柴火,供做饭、烧炕用;下坡割草,喂养两头驴和一群羊。

    那时候,学校搞勤工俭学。

    末了,老师们各自掌灯批改作业。乏味了,我们就凑一起,琴弦悠悠荡开,锣鼓铿锵起伏,一会儿把秦腔吼,一会儿将道情唱,引逗得毛驴打个喷嚏,仰头“罡罡”地叫。附近村里的大人娃娃前来围观,掌声久久不息。夜幕下的校园被点燃。

    一弯月牙被星星前呼后拥,在苍穹慢悠悠行走,俯瞰着大地。

    煤油灯把夜幕烫了一个洞。我们师兄弟围坐土炕上,摔扑克,啪!炸弹,砰!大王!赌注是柿饼。那料想,柿饼遇到烙炕变软变黏,一个粘一个,一串连一串,粘了一大腿,糊了一大片,站起身,床单也跟了起来,笑得我们直捂肚子。

    第二年,大队调我去10里路外的高沟小学代课。

    鸡叫头遍,我拉着木棍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月黑风高,我高一脚浅一脚,一步一趔趄,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壮胆。穿过杜家沟,绕过曹方沟,攀爬曲里拐弯的羊肠小路,喘着粗气兀立峁头,瞭望东方的曙光,群山绵亘,鸟儿盘旋,高沟小学影影绰绰。

    三孔窑洞,依山而挖,一孔是教室,一孔还是教室,侧窑是教师宿舍兼办公室。70名学生3名老师。校长杨正安,转盘脸上嵌着两只眯缝眼,嘴角微微上翘,总是面带微笑,逢人三个字:“哈,你好。”代课老师曹经,弯腰驼背,双手厚厚的茧,脸上满是皱纹,那是岁月和劳作留下的痕迹。

    窑洞很大,很大,一孔窑洞容纳一、二年级,一孔窑洞容纳三、四年级,没有讲台。我站在窑掌,辅导完三年级,再辅导四年级,复试教学。一天下来,腰酸腿疼,一脸的粉笔末。

    一场秋雨一场寒。放学后,曹老师回家,打草喂牛、拌食喂猪、收割庄稼一大堆活都在等着他。学校顿时清冷,嗤怪子在沟壑里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唤。

    我和杨老师在烙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翻着翻着,把肚子翻空了。一番合计,我俩溜下沟洼,蹑手蹑脚钻进一片玉米林,掰两个玉米棒,挖四颗洋芋,顺带摘一个大南瓜。嗑里马嚓煮进锅,我们一边改作业,一边等待“战利品”。揭开锅盖,呀!洋芋笑开了花,南瓜那个甜啊,甜到了心窝。复睡,睡不着,心里不瓷实。下炕勾鞋,把包好的1块钱偷偷地挂在玉米杆上。

    这时候妈妈确诊癌症,卧床不起。我又调回白马小学,一边教书,一边伺候妈妈。最终,妈妈走了,我的天塌了。

    那一年,我应征入伍了。坐在绿皮火车上,“铿锵、铿锵……”我总感觉“愁苦、愁苦……”泪水流下几行行。

    第二年夏,天祝藏族自治县华藏寺小学,缺一名语文老师,连文书的我领命前往支教。既兴奋又惶恐,一颗心怦怦乱跳。

    湛蓝的天空澄澈透明,一朵朵白云悠闲地游弋。穿行在戈壁滩的小路上,我低头在缓缓流淌的渠水前整理军装,鲜红的五角星在云朵间闪烁。几头牦牛甩着尾巴低头漫步、吃草,鸟儿在牛背上弹跳、歌唱,牦牛似乎不耐烦了,仰头“哞——”一声长叫,吼声顶翻了河西走廊的风,顶乱了云朵的脚步。

    “起立,老——师——好!”也许“红领巾”们第一次看到解放军授课,声音之高,宛若牦牛的吼声。好在之前我代过课,没有被这声音顶翻。手捧课本抑扬顿挫地示读,挥动教鞭滔滔不绝地讲解。然而,台下的学生,只是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睁大眼睛傻傻地看,没有多大反应,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代课老师李天存的身影在窗外划过。

    放学路上,李老师吞吞吐吐地说:“你的方言有点重,尕娃们听不懂。”恍然大悟。我天生愚钝,不会说普通话,咬字不清,语速又快。

    我不服输,向《新华字典》请教,拜天存老师解惑。通宵达旦备课,对着录音机试讲,邀请天存老师做“评委”。几天下来,我身体瘦了,眼窝深了,话也少了。李老师常常偷偷给我裤兜塞两个熟鸡蛋(那时候,军官是四个兜,战士只有胸前两小兜),撂下“补补”两个字,独辫子一甩一甩,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慌乱地飘走了。

    辛勤耕耘,必有收获。几周下来,尕娃们接纳了我。课堂上我与学生互动,课外我与学生一起做游戏,亲热得不得了。

    一年来,我带的班语文成绩打了个翻身仗,测评全校第一。站在领奖台上,台下欢声雷动,差点没把屋瓦掀翻。

    晚霞描绘着雪山。走在返回的路上,我一边欣赏着奖牌、奖品,一边哼唱着藏族的歌,李老师的倩影时不时在脑海里回放。走着走着,一阵尿急,路过厕所,嗖地窜了进去,“啊!”一声惊呼,一个藏族姑娘惊慌失措提裤子,我也一个愣怔,不知进退,啪!奖品掉在了地上。我把人丢到庄浪河了。

    唉,现如今,那年月。在咿咿呀呀的读书声里,我踽踽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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