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四年十一月,因徐州刺史谢琰战死疆场,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兼领徐州刺史,开府仪同三司,并都督扬、豫、徐、兖等十六州诸军事、领扬州刺史,封其子司马彦璋为东海王。
道子父子俱为录尚书事,时谓道子为东录,元显为西录。西府车骑盈门,东第门可罗雀。元显无良师益友,正言不闻,谄誉日至,有人捧其为一时英杰,有人称其为风流名士,由是元显自以为无敌于天下,故骄侈日增。
当初,江绩为避殷仲堪迫害,司马道子召其入朝为御史中丞,其人刚直,奏劾无所避讳。司马元显专政,有次曾夜开宫门,江绩密启于会稽王司马道子,欲以此事弹劾元显,道子念及骨肉亲情,不许之。吏部尚书车胤闻之,亦来相劝道:“元显骄纵,为长久计,宜禁制之。”道子默然。
元显闻二人与道子密谈,恐与己不利,因此问道子:“车武子(车胤字)屏人密语,与父王言及何事?”
司马道子欲言又止,恐元显怒,祸及二人,遂沉默不语。元显见此情形,愈急,固问之,道子恼羞成怒道:“你欲幽禁我,不令我与朝士相语耶!”
元显忿忿而出,对其左右言道:“车胤二人欲离间我父子,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遂密遣人斥责车胤、江绩二人。江绩年老,性刚烈,不堪其辱,愤懑而终。车胤大惧,恐祸及子孙,自杀谢罪。
车胤,字武子,南平(今湖南津市)人。曾祖车浚,曾任吴国会稽太守。父车育,为晋吴郡主簿。南平太守王胡之以识人闻名,见少年车胤,便对胤父道:“此儿当大兴卿门,可使其专心务学。”
车胤自幼恭勤不倦,博学多通。因家贫不常得灯油,夏月则以练囊盛数十萤火以照书,夜以继日,手不释卷。及长,风姿秀美,机悟敏速,甚有乡曲之誉。典故萤囊映雪从此而来。映雪指同时代人孙康在月夜,立于雪地中,借反光刻苦读书。
朝野闻江、车之死,无不哀悼,自是道子父子愈加不得人心。
隆安五年(公元401年)十二月,桓玄表奏其兄桓伟为江州刺史,镇夏口;司马刁畅为辅国将军、督八郡军事,镇襄阳;遣其将皇甫敷、冯该戍湓口。移沮、漳蛮二千户于江南,立武宁郡;更招集流民,立绥安郡。朝廷下诏征广州刺史刁逵、豫章太守郭昶之入朝,桓玄皆留不遣。桓玄自谓占有晋国三分之二州郡,数使人上己符瑞,欲以惑众。又致信于会稽王司马道子道:“孙恩贼众前次逼近京畿,因逆风不得进,天雨不致生火,饮食俱尽,故去耳,非力屈也。昔国宝死后,王恭不挟此威入朝摄政,足见其心非侮于明公也,而朝廷谓之不忠,实大缪也。今之贵要腹心,时流清望者有谁能如恭乎?岂可云无胜之者,直是不能信之耳!朝政日非,遂酿成今日之祸。在朝君子皆畏祸不言,玄忝任在远,是以披肝沥胆,他日入朝,再剖诚相告,以伸恭之冤,诉玄衷肠。”
道子将信交与元显阅看,元显读后,大惧,道:“一贼才去,一贼又来乎?”。元显谋主张法顺道:“桓玄承其家世,素有豪气,既并殷、扬,专有荆楚,朝廷所控引止三吴耳。孙恩为乱,东土涂炭,公私困竭,玄必欲乘此危亡之机,纵其奸凶,实堪为忧。”
元显急道:“为今之计,如之奈何?”
张法顺道:“玄始得荆州,人情未附。方务绥抚,未暇他图。若乘此际使刘牢之为前锋,而将军以大军继进,玄可取也。”
元显点点头,深以为然。
恰逢此时武昌太守庾楷觉得桓玄与朝廷构怨,恐事不成,祸及于己,密使人自结于元显,道:“玄大失人情,众不为用,若朝廷遣军,己当为内应。”元显大喜,遣张法顺至京口,谋于刘牢之。
刘牢之沉吟半晌,面露难色道:“忠肃(谢琰谥号)卒于会稽,北府因此元气大伤,孙恩东窜入海,乱尚未平,德舆(刘裕字)等将散布四方,以备贼人入寇,恐一时难以集齐大众,西讨不臣,容明后年,足兵足粮,再加鞑伐。”
张法顺呵呵一笑,不再言语,还京后对元显道:“观牢之言色,必贰于我,不如召入杀之;不然,将坏大事。”
司马元显道:“道坚所言也不尽虚言,其反迹未露,擅杀大将,如何讨敌。”故不从。
张法顺出府叹道:“我等必死于牢之之手。”
于是司马元显大治水军,征兵装舰,以谋讨玄。
元兴元年(公元402年)春,正月初一,朝廷下诏数桓玄罪状,以尚书令司马元显为骠骑大将军、征讨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诸军事,加黄钺,又以镇北将军刘牢之为前锋都督,前将军谯王司马尚之为后部,因大赦,将年号从隆安改为元兴,京城内外戒严。加会稽王司马道子为太傅。元显欲尽诛在朝桓氏诸人。中护军桓修,乃骠骑府长史王诞之甥也,王诞有宠于元显,因此对元显说桓修等人与桓玄志趣不同,并未同谋,不可尽诛,元显乃止。
王诞,王导之曾孙也。隆安四年,会稽王世子元显以后将军开府,任王诞为功曹。寻任尚书吏部郎,仍为后军长史,领庐江太守,加镇蛮护军。转龙骧将军、琅邪内史,仍兼任后将军府长史。王诞结好元显嬖臣张法顺,故为元显所宠。元显纳妾,王诞为之亲迎。后元显出任骠骑大将军,王诞随转骠骑长史,亲厚如故。
张法顺闻之,对司马元显道:“桓谦、桓修兄弟每为上流耳目,宜斩之以杜奸谋。且事之成否,系在前军,而牢之反覆,万一有变,则祸败立至。可令牢之杀桓谦兄弟以示无贰心,若不受命,当另为他谋。”
元显道:“今非牢之,无以制玄。且军未发而诛大将,人情不安,祸立至矣。桓氏世镇荆州,树大根深,不可骤除。而谦,桓冲之子也,可代桓玄,内外则安。”乃将桓谦自骠骑司马调任都督荆、益、宁、梁四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欲以结西人之心。
东土遭孙恩之乱,因以饥馑,漕运不继。桓玄禁断江路,商旅俱绝,公私匮乏,大军无粮,只能以麦麸、橡果给士卒充作粮饷,士卒多有怨言。
桓玄自认朝廷方多忧患,必无暇讨己,可以积蓄力量,待机而作。及元显大军将发,其从兄太傅长史桓石生密书报之。桓玄得报大惊,欲退保江陵。
其长史卞范之道:“明公英威振于远近,元显小儿,口尚乳臭,不足为虑。刘牢之因平孙恩之乱,放纵军纪,大失物情,上下相疑,可以智取。明公当提兵东下,迫临京畿,示以祸福,则朝廷土崩之势可翘足而待,何有纵敌入境,自取穷困乎!”
桓玄闻之,勇气大增,留桓伟守江陵,抗表传檄,罪状元显,举兵东下。
檄至建康,元显看后一惊道:“玄何敢乃尔?”
张法顺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将军当砥砺三军,奋力一战,方有生路,不然将军既死,社稷亦危。”
元显又是一惊道:“我欲为曹爽而不可得?”
张法顺叹了口气道:“桓玄乃父桓温曾欲行篡立之事,奈何天不假年,今桓玄春秋正盛,若其得志,晋祚必移。”
元显听后默然,心中忐忑不安,与桓玄这一仗竟为国运之战,他委实未做好准备。
二月初七,安帝为司马元显于西池设宴饯行,安帝一举杯,琅琊王司马德文便道:“愿骠骑大将军此次讨贼马到成功。”元显亦举杯相贺,一饮而尽。刘牢之在坐,亦陪了一杯。随即歌女翩翩而至,歌声甜美,身姿曼妙,众大臣又频频举杯相贺,元显心中高兴,不知不觉便多喝了几杯。
及至宴罢,元显辞别众人,登上楼船,竟至酣睡不醒。刘牢之因大军将发,欲登船请示机宜,被元显从人拦下,道:“大将军身体不适,有事明日再禀。”
刘牢之无奈,只得明日再来,谁知元显又在船上与亲信人等宴会喝得烂醉如泥,牢之又未得见。如此三番,元显一连数日,只是在船上宴饮,大军未发。
刘牢之望船兴叹道:“有如此骠骑,安能不败?”只得领己军先发。
桓玄虽兵发江陵,然惧北府兵强,虑事不捷,常为西还之计。及船过寻阳,不见官军拦阻,不禁大喜:“真顺天应人也,当直指建康。”将士之气亦为之一振。
而此时武昌太守庾楷谋泄,为人所告,桓玄派兵将其囚禁。元显闻之,愈惧,欲与桓玄讲和。二月十八,朝廷下诏命齐王司马柔之持驺虞幡宣告荆、江二州之军,令其罢兵,于路上遇着桓玄前锋军,被执,押到中军大帐。
驺虞幡,一种绘有驺虞之旗帜,用以传旨解兵。驺虞,古代传说中的义兽,白虎黑文,尾长于身,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则应之。今日以为熊猫最象。
桓玄前锋领兵之将正是前秦天王苻坚太子苻宏,苻宏命左右将司马柔之推出斩首,左右大惊,劝道:“自古无斩持驺虞幡者。”
司马柔之也大骂道:“苻宏,你国破家亡,穷困来投,我家待你不薄,安置江州,你不感恩,却来杀我,是何道理?”
苻宏哼了一声道:“欲借你头以表忠心。”遂杀之。
桓玄闻报,叹息良久,传首建康,朝廷大震。玄部将闻之,无不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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