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又任刘牢之为镇东将军,会稽内史,明升暗降,夺去牢之都督诸州军事之职。刘牢之惊道:“始尔,便夺我兵权,祸其至矣!”神色不虞。
使者回报,桓玄大怒,对刘敬宣道:“此次诛除奸党,乃父居功厥伟,我欲其入朝共掌国柄,奈何意甚央央?欲反耶?”
刘敬宣忙躬身施礼道:“丞相息怒,恐使者未达上意,我愿与父说合,欣然领命,共襄盛世。”
桓玄挥了挥手道:“如此甚好,速去速归。”
刘敬宣领命而去。
卞范之闻之,急入内禀道:“纵虎归山,其必不返矣。”
桓玄遣人追之不及。
刘敬宣离京急奔入刘牢之大营,力劝其袭玄,刘牢之犹豫不决,恐众军不服,移屯班渎(今南京北一条运河),大集僚佐,议据江北以讨玄。
刘牢之道:“我欲北就高雅之于广陵,举兵以匡社稷,卿等能从我去乎?”
刘裕叹了口气道:“当初,将军拥劲卒数万,持朝廷令旨,然遇西军,不得一战,望风降服。今日彼新得志,威震天下,朝野人情皆已去矣,广陵岂可为恃。”
牢之参军刘袭拍案而起道:“事之不可为者莫大于反。将军往年反王兗州(指王恭),近日反司马郎君(指司马元显),今日又反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语毕,甩袖而出,头也不回。
牢之左右闻言,亦多散走。大帐空余刘牢之一人,呆坐当场。
刘裕骑马出营,何无忌打马从后追上,问道:“君欲何往,当投桓公乎?”
刘裕微微一笑道:“二十余年征战,今日可以休矣。我当脱此征衣,还至京口,共享天伦,静观其变。”
何无忌茫然问道:“我将何往?”
刘裕坚定道:“我观镇北(指刘牢之,曾任镇北将军)此次凶多吉少,必为不免,君可随我暂还京口。桓玄若守臣节,当与君共事之;不然,当与君共图之。”
何无忌乃与刘裕并马驰回京口。刘牢之见众叛亲离,心下大惧,使刘敬宣去京口迎接家眷,共赴广陵。
然刘牢之苦等多日,不见刘敬宣至,刘牢之以为事已泄,且班渎与京城近在咫尺,恐为玄所杀,乃率亲近部曲向北急走,至新洲(长江中一沙洲),京口传来消息,说道刘袭已归降桓玄,带兵杀害了刘敬宣等刘氏全家。
刘牢之闻听,登时如五雷轰顶,喃喃自语道:“家人已死,亲旧散逸,我岂独活。”遂寻一僻静之所,自缢而死,一代名将就此陨落。左右救之不及。
尸体尚温,刘敬宣至,原来竟是一场流言,刘敬宣不暇哭泣,对其父拜了三拜,与左右道:“敌骑将至,诸位看在跟随我父多年情分,将其敛葬。事急矣,容后再谢。”说罢即渡江奔广陵。
当初,刘敬宣八岁丧母,昼夜号泣,众人异之。辅国将军桓序镇守芜湖,刘牢之为其参军。刘敬宣见众人拜佛,乃摘下头上金镜为母亲祈福,一想道母亲之爱,又悲不自胜,泣不成声。桓序闻之,叹息良久,对刘牢之说道:“卿此儿今既为家之孝子,他日必为国之忠臣。卿其善养之。”故刘牢之对刘敬宣悉心栽培。孰料今日刘牢之死,敬宣竟不能为之敛葬哭丧,枉为孝子之名,悲夫。
谢安生前曾品评过刘牢之,谓牢之虽为健将,然器识狭小,不宜独任,独任必败。现果如其言。
刘牢之左右将吏共殡敛牢之,将其归葬丹徒。桓玄闻之,令人开棺戮尸,将其斩首,传首建康,并暴尸于市。
北府之人闻之,无不嗟叹,暗恨桓玄。
桓玄此举实为王恭报仇,王恭因刘牢之反叛,故而殒命。桓玄上书朝廷,为王恭平反昭雪。朝廷下诏追赠王恭为侍中、太保,谥号忠简。
桓玄还将当年抓获王恭的湖浦尉与告密者钱强腰斩于市,总算为王恭报仇雪恨,并亲自致祭。
朝廷宣布大赦天下,改元大亨。桓玄让丞相、荆、江、徐三州刺史之职,改授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扬州牧、领豫州刺史,依旧总领朝政,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奏不名。另以琅琊王司马德文为太宰。司马休之、刘敬宣、高雅之等人在广陵汇合后,觉势单力薄,商议后便俱奔洛阳,时后秦广陵公姚钦镇守洛阳。诸人各以子弟为质于秦以求救兵。秦王姚兴正欲发兵伐魏,无兵可予,只是与众人符信,任刘敬宣为彭城内史,使其于关东募兵,得数千人,复还屯彭城间。
夏,四月,太尉桓玄将出屯姑孰,问询于众可否,王谧委婉劝道:“《公羊》有言,周公何以不之鲁?欲天下一乎周也。太尉愿靖根本,当以周公旦为心。”桓玄点头称善,实不从之。遂大筑城府,台馆山池莫不壮丽,修筑完毕,乃出镇焉。桓玄既至姑孰,固辞录尚书事一职,诏许之,而大政仍皆谘询桓玄之意,小事则决于桓谦、卞范之。自隆安以来,朝廷内外几经战乱,士人百姓皆厌之。及桓玄初至,黜奸佞,擢俊贤,京师欣然,才得少安。既而桓玄奢豪纵逸,政令无常,朋党互起,淩侮朝廷,且裁损乘舆供奉之具,安帝亦不免饥寒,由是众心失望。
时年三吴大饥,户口减半,会稽人口锐减十之三、四,临海、永嘉百姓饿死殆尽,富室皆衣罗纨,怀金玉,闭门相守饿死。时任会稽内史的王愉上奏朝廷赈灾,桓玄命调拨官仓救济,然粮食不足,官吏贪墨,灾民饿殍枕藉。
八月,太尉桓玄上表朝廷以己平元显之功封豫章公,平殷、杨之功封桂阳公,并本封南郡公如故,朝廷许之。桓玄便以豫章转封其子桓昇,桂阳转封其兄子桓俊。
太尉桓玄借故杀吴兴太守高素、将军竺谦之及谦堂兄竺朗之、参军刘袭并袭弟刘季武,皆刘牢之北府旧将。
刘袭兄冀州刺史刘轨闻变,邀司马休之、刘敬宣、高雅之等共据山阳(今江苏淮安),起兵攻玄。桓玄遣孙无终前来讨伐,刘轨在阵前对孙无终道:“孙兄,你我皆北府旧将,何必相攻,不若共讨桓贼,匡扶王室。”
孙无终哼了一声,道:“朝廷已许我为冀州刺史,看在往日交情,诸君且让城别走,孙某也不为难,不然纵马一战。”
刘敬宣道:“桓玄豺虎心性,君不见孙泰乎?”
孙无终不听,麾军来战,敬宣等人新募之兵,何当北府精锐一击,当即大败。众遂四散。
辅国将军袁虔之、宁朔将军刘寿、冠军将军高长庆、龙骧将军郭恭等皆往刘轨等人处从之。众人将奔魏,至陈留南,听闻魏主拓跋珪杀崔逞,众人皆惊,不敢前往,然意见分歧,乃分为两伙:刘轨、司马休之、刘敬宣等人奔南燕;袁虔之、刘寿、高长庆、郭恭等人奔秦。
袁虔之等人来到长安。姚兴在东堂接见众人,问袁虔之等人道:“桓玄名虽晋臣,其实晋贼,其才度比之其父桓温如何?能成大事否?”
袁虔之道:“桓玄籍其世资,雄据荆、楚,乘晋朝失政,遂窃据宰衡。安忍无亲,多忌好杀,位不才授,爵以爱加,无公平之度,不如其父远矣。今既握朝权,必行篡夺,既非命世之才,日后必为他人驱除耳。此天以机便授之陛下,愿速加经略,廓清吴、楚。”
姚兴闻之大悦,以袁虔之为大司农,余皆有拜授。袁虔之坚辞不受,愿效命疆场,姚兴改授其假节、宁南将军、广州刺史。
恰逢此时,晋顺阳太守彭泉以全郡投降后秦,姚兴大喜过望,立遣杨佛嵩率骑五千,与其荆州刺史赵曜前往迎之,遂攻陷晋国南乡、新野、顺阳等十二郡,擒建威将军刘嵩,略地至于梁国而归。后将刘嵩遣还。
刘牢之死后,桓玄虽大杀北府宿将,然此时刘裕名望不显,又以勇武闻名,故桓玄欲用之。时桓玄从兄桓修以抚军之职镇丹徒,遂任刘裕为其中兵参军,其职建武将军、下邳太守如故。
元兴二年(公元403年)春,正月,卢循使其司马徐道覆入寇东阳,桓玄命刘裕率军迎击,斩其大帅张士道,卢循逃归永嘉,刘裕复追破之,卢循在永嘉立足不住,只得率众南逃,刘裕一直追其至晋安(今福建福州),卢循浮海南走至广州,暂且不提。三吴稍安,朝廷下诏加刘裕为彭城内史。徐道覆,卢循之姊夫。
朝廷将太尉桓玄转任大将军,桓玄乘冀州刺史孙无终入朝拜贺之际,伏兵杀之,孙无终临刑前仰天长叹:“悔不听万寿(刘敬宣)之言,今步毛泰之后。”桓玄欲为己立威,上表朝廷请率诸军扫平关、洛,然私下命人让朝廷下诏不许,及朝旨下,桓玄对众大臣道:“我欲北伐,恢复宗庙,奈何朝廷不许。”
众大臣恭维道:“大将军国之重臣,当坐镇中枢,岂可轻身犯险。北伐之事可命一上将前往,大将军运筹帷幄,可收全功。”
桓玄点点头道:“诸卿言之有理,奈何当世无韩信也。”
王謐上前道:“彭城内史刘裕差可拟之。”
桓玄道:“卿可令其入京叙谈。”
王謐拱手称谢。
当初桓玄假装北伐,整备队伍之时,先命人做轻舟,载服玩、书画之类为备。左右惊问其故,桓玄道:“兵凶战危,若有意外,当使轻舟在侧,易走之故。”左右闻之,皆窃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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