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陵之战晋国战胜楚军,终于洗刷了二十多年前晋国邲之战失败的耻辱。然而战争的胜利却并没有让晋国因此而振兴霸业,而是陷入了一场牵涉深广的内乱之中。
内乱的苗头早在战争之前就已经有所显现,赵氏覆灭的下宫之役并没有缓解卿族之间以及君卿之间的紧张局面。一方面是公室面对势力庞大的卿族势力处境日益艰难,一直有心清除侈卿对公室利益的侵蚀。另一方面,则是一直以来被强卿压制的新兴势力逐渐抬头,与旧有的执政联盟产生了日益激烈的冲突。
情形就如同范文子士燮所言,当晋国面临重重的外患时,卿族之间有着共同的利益,尚可以和平相处,一致对外。也正是因为邲之战后卿族之间众志成城,晋国才得以先后在鞍之战和麻隧之战中战胜齐秦两个大国,为晋楚之间的决战扫清障碍,并最终战胜楚国。
可一旦外敌攘清,卿族和公室在没有外患的情况下,难免会引发祸乱。早年士会为了避免内乱,而特意退位让位给郤克,但仍然没能避免下宫之役的发生。如今士燮坚决主张不战,以保留外患以消弭内患,但终究没有如愿。晋国最终还是战胜了楚国,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一场牵连甚广的内乱——车辕之役——终于爆发了。 这次内乱所针对的目标,是当时号称“其富半公室,其家半三军”的郤氏家族。
郤氏是晋国公族的一支,最初被封在郤邑,因此以郤为氏(此外还有一种说法认为其为晋鄂侯郤的后裔,以先祖之名为氏)。郤氏最早出现在史料中的是一位叫做叔虎的人。根据《国语》晋献公时期晋国四处灭国夺邑,时晋献公为一个叫做狄柤的国家愁眉不展夜不能寐,叔虎看到之后就问道:是因为床铺不合适呢,还是因为骊姬不在身旁无法入眠?献公没有回答,他退出来之后就对士蒍说,国君夜不能寐,一定是因为狄柤国。随后他仔细地分析了晋伐狄柤必胜的几个原因,要求士蒍一定要劝谏国君伐柤。献公听到这些分析之后豁然开朗,于是便决定兴兵伐柤,战争中,叔虎认为自己无谋无功,没有尽到人臣的职责,不顾将士的劝阻,身先士卒“被羽先登”,伐灭了狄柤国,受到了献公的嘉奖。一般认为,郤邑的分封便是在此役之后,叔虎及其后裔便以郤为氏,进而开创出一个世为晋卿的郤氏家族。
郤叔虎之后,便是晋惠公的核心谋臣郤芮,据《世本》的记载,郤芮和他的哥哥郤义都是郤豹的儿子,而郤豹似乎就是郤叔虎。这些都已经无法考证,但可以确知的是,郤氏的第二代人可谓是人丁兴旺,先后出现了郤义、郤芮、郤乞、郤称、郤毂、郤溱六大重臣。
郤氏家族与晋惠公的关系极为紧密,郤义、郤芮、郤乞、郤称都是惠公的左右心腹。其中郤义并没有什么鲜明的事迹让人铭记,倒是他的儿子步扬在645BC的韩之战中曾担任惠公的司机(御戎)。郤称在惠公流亡时期,在国内为惠公密送消息。晋献公去世后,里克丕郑杀掉奚齐卓子后,国内君位空虚,郤称与吕甥密派蒲城午到梁国送信,谋划回国夺位之事。惠公归国后,郤称更是与吕甥、郤芮一道成为惠公集团的核心成员,也成为里克、丕郑的眼中钉,丕郑欲借秦穆公之手除掉他们,便告知秦穆公说他们三人是反对割让河外列城五的主谋,建议将他们诱到秦国除掉。另外郤乞也是惠公的近臣,韩之战后,郤乞随从惠公在秦做了三个月的俘虏。当秦国释放出想要讲和的愿望之后,惠公派郤乞回国与吕甥密谋争取国人的支持。
而这四人中最受惠公信任的还是郤芮。郤芮字子公,惠公时期被封于冀,又称为冀芮,在惠公夷吾幼时起就担任其老师。前656年,太子申生被诬自尽,当时还年少的公子重耳与夷吾都被骊姬指认为同党。二人担心步太子后尘,急忙逃回自己驻守的城池。二人的不告而别大大地激怒了献公,盛怒之下,献公派人攻打二公子。公子重耳未及抵抗,被迫出逃到狄,而夷吾则拼力抵抗,但到第二年,右行贾华带重兵围剿屈邑,夷吾难以抵抗,只好与屈邑人盟誓后开始流亡生涯。
起初夷吾想投奔自己的哥哥重耳,这个时候郤芮站出来反对,他给出的理由有三条:第一,两个人出逃到同一个地方,就等于坐实了他们陷害君父的罪行,这就让想支持他们的人都望而却步。其二,兄弟二人患难与共乃人之常情,但最终他们都会面临君位的争夺,到时兄弟二人必然会产生嫌隙,最终的吉凶祸福难以预料。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既然二人都将会争取君位,那么就必须要寻求外部的支持;狄国是重耳的母国,却非夷吾的母国,留在狄国,狄人只会支持他们的亲外甥继位而会让夷吾陷入险境;而举目四顾,齐楚等大国路途遥远,且对晋国的内部事务不甚热心;与晋毗邻且能对晋国内务产生影响的大国只有西方的秦国。但是如果直接投奔秦国,难免会被秦人挟制,而投奔秦人的亲戚梁国却是个极佳的选择。在梁国既可以免受秦人的操控,也可以让晋人投鼠忌器,不敢攻伐。
由此可见,相对于重耳党仓皇出逃时的盲目,郤芮在出逃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全盘的打算,这使得夷吾在流亡初期就已经占据了优势。因此,当献公病重时,骊姬为了消除外部的威胁,对二公子采取了不同的手段:对待重耳是强硬的打击,而对待夷吾则是刻意的拉拢。
但不管骊姬如何运筹,她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二公子在国内早就培植了大量的党羽,骊姬派去攻伐重耳的里克就是重耳党人,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卖力气,而骊姬僭杀太子申生的事情早就搞得天怒人怨,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国内大多数的贵族都憎恨骊姬而同情流亡的二公子。果然在晋献公死后不久,二公子党羽开始反击,杀掉了骊姬姐妹的儿子奚齐和卓子,辅政大臣荀息也无奈自尽。而至此,郤芮的预言应验了,原本精诚团结的二公子党羽开始出现分化,他们纷纷派出使者去往二公子的驻地请求他们回国继位。
此时二公子对于国内政局的认识是一致的,有潜在的竞争对手在,他们在国内的党羽势均力敌,无论谁主政都会面对来自对方的打击,因此谁也不敢贸然回国,但采取的做法却迥然不同。表面上看,重耳在国内有里克和丕郑的支持,似乎占据了上风,可丕郑却是一个机会主义者,立场并不坚定。其他的支持者如狐氏、赵氏、胥氏、魏氏也并没有人敢于采取主动措施来保障重耳顺利得国。而在重耳方面,当里丕二人派屠岸夷到狄劝重耳回国的时候,他主要采取的是观望态度,因为害怕国内的局势太过混乱,自己难以控制,只是说了一些漂亮话把使者打发走了。如此一来,国内本来就为数不多的支持者更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运作。重耳的顾虑有三点,一是里克丕郑原本是太子党,与其本人关系并不紧密,之所以支持重耳,或许是因为看到夷吾党人势力渐成,对自己构成了威胁。反观夷吾,在国外有郤芮在左右谋划,国内有吕甥、郤称筹划运作,虽其阵容没有里克丕郑那般强大,可其政治运作的手段却要比前者高明许多。
相对于重耳的犹豫不决,夷吾党人就果决了许多。当秦穆公派人与其谈判时,为了防止重耳先人一步,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秦国割让河外列城五的要求。但是他并没有打算真的兑现对秦国的承诺,答应秦国的条件只是权宜之计,因此当他回国称君之后马上就撕毁了协议,拒绝交割允诺给秦国的土地。对于里克、丕郑同样如此,郤芮深知里克丕郑的弱点,因此以百万亩的田土许诺,以换取他们改变立场。其后假借王室与霸主问罪为由,将里克杀死,并用计赚杀丕郑与七舆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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