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

当初怀上的时候塞了点钱给医生，知道了这次是个女儿。

她可开心了，这下一儿一女，儿女两全了，真好。

他也很高兴，又要添孙女了。只是，他还是会不时地自言自语道“要是嘉豪会走就好了……就可以带弟弟妹妹一起玩了……”

那个时候，儿媳妇待在家养胎，小儿子在外面没找到事情，干脆也就待家里了。

一家人的吃穿全靠他。他种了七八亩的地，十几亩田。

白天忙着给别人做房子。晚上回来得照顾嘉豪吃饭、洗漱。十一二点的时候，能从那个小窗户看到他房间的灯还亮着。

去年暑假他去了厦门，他女儿让去帮忙。她刚在厦门买了房子，让他去做一些衣柜、橱子之类的。刚好也可以顺便照顾一下水果店的生意，暑假客人太多了，她和老公两个人忙不过来。

他是木匠出身，干这行已经三四十年了。

他年轻那会儿，还是个木匠师傅，手底下还带了一大帮徒弟呢。现在村上那些包工地的人基本都在他手下干过。

也幸亏有这门手艺，才不至于在他父亲早逝后活活饿死。

自那以后，作为老大的他早早地扮演起了“父亲”这一角色。

再后来，老二、老三和老四理所当然的都跟着他学做木匠活，除了老四半路撒手不干，他们三个如今都成老师傅了。

老四年轻小，比他整整小了二十三岁，当时倔强地冲着他们说，“木匠有你们几个就够了，我就不是块当木匠的料！”

然后，老四就跟着别人去东乡煤矿打工了。当然，这是后来的事了。

他们兄妹五个，再加上生性温和，不爱与人争辩的母亲，六个人一起。

很多次以为生活就这样了，在被隔壁叔伯和妯娌刁难的时候；在过年时，桌上只有一大盆南瓜粥的时候；在拿不出米交给学校的时候……但熬着熬着，竟也就熬过来了。

…………

能去厦门帮女儿的忙，他真的很开心。来来回回厦门也去了不下十次了，照看水果店的事，他也已经很熟练了。

店里忙的时候都在一旁帮衬着，没事的时候就去女儿的新房子里做家具。

与在家比，倒显得轻松自在。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他从厦门回来了。他四婶一见到他就说“从女儿那里回来啦？长肉了呢，也变白了，这样看都像个城里人勒……”他咧着嘴哈哈大笑“嗯，回来了。哪里的话，还是个乡下人……”

他们（三）

现在再看看他，丝毫看不出当初的那个样子了。皮肤已经是深深的黑棕色，像被晒干的树皮，紧紧的粘在骨头上，身上已经基本看不见还有肉了。

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他才从田里回来，身上还是泥巴糊满裤腿的裤子，扛着耙从老四家经过。老四喊住他“大哥，刚好今天有几个菜，你等下放了东西下来，就到这里吃中饭哈，快点下来，不要让我又上去喊你……”

“好勒，好勒，我洗个手就下来。”他笑着应声道。

老四打了个电话给老二和老大的大儿子“今天家里刚好有几个菜，要不要下来喝几口酒，老大也会来……”

四个男人坐在桌子旁，你一杯我一杯，有说有笑的喝着，老大和老二身体不好，不敢喝多。

他大儿子多喝了几杯，突然提起嗓门说道“爸啊，当初让你把嘉豪送掉，送掉！你不肯，你看看现在，照顾他就成你一个人的事……每天累死累活的……”

他苦笑起来，缓缓道“那是一条命啊，是我们家的血脉啊，你们让我就这样找个地方丢掉……怎么狠得下这个心啊！！我照顾嘉豪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没什么累的……”

当时嘉豪那个情况，本想送去残疾机构的，可因为嘉豪父母都是有正常生活能力的，不符合条件。

后来，有人说，要不……找个远点的地方放下，试试看有没有人会抱走？

他听着他们说的话，火越来越大。“我是不会把嘉豪送走了，就不用你们一个个操心了，大不了我一个人养他！”说完，身体微颤地抱着嘉豪进了房间。

十一月份的时候，他的小孙女出生了，黑黑的，很瘦小，取名为香琴。

香琴妈妈每天和儿子一起逗小香琴，“淦淦啊，这是妹妹，你是哥哥，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晓得不？”

淦淦在一旁，甜甜地回答“嗯，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他们坐在门口，不时地发出各种笑声。余晖洒在他们身上，这一幕显得格外耀眼。

看着孩子们长大，好像才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要去上学了。淦淦已经上大班了，香琴也开始上幼儿园。

嘉豪个子已经很高了，那个木桶床已经躺不下他了。

爷爷为他打了两把张“新床”，一张冬天的，可以躺着，一张夏天的，可以架着他立起来，怕他夏天躺着太热了。

可是每年一到夏天，苍蝇蚊子就爱粘着嘉豪，爷爷在的时候，会不停的扇扇，给他赶。爷爷不在的时候，就只能这样让它们叮……

即使它们叮他，嘉豪也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整个人像没事一样……

叔伯婶婶们从家里过的时候，都会叫一声“嘉豪啊！”他听到就立马会咧着嘴笑，口水也顺着流下来。

大人们白天都有事要忙，只能让嘉豪躺在家里，嘱咐家里大一点的孩子看着下，时不时去看看他。

小孩子们刚开始觉得嘉豪很奇怪，后面慢慢地就适应了，还会时不时给他赶赶苍蝇，怕他被叮得太难受。

他小儿媳妇一直在家，可他从不会让她看着点嘉豪，因为说了也没用。

有一天，嘉豪不知怎么了，一直在哭，家里就他小儿媳妇和小孩在。哭得她心烦气躁，她吼了好几句“哭什么哭，别哭了，真是烦死了！”

可嘉豪反而越哭越厉害，她气得冲过去，“啪！啪！”扇了嘉豪俩耳光。

那一瞬间，嘉豪真的安静了。

然后猛地一下，哭声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