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曾经是所老房子,和那个时候所有乡下的房子一样,是土坯搭建的;好一些的,是由烧红的粗糙的转砌成。
我从小就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他们的家就是我的家,除此之外,我没有自己的家。那是一幢两层楼的红砖砌成的房子,只有四间房,楼下两间,楼上两间不用来住人。还有一幢两层的盖着黑瓦顶的土坯房,成七字型的站立着,充当厨房。七字头那一间是妈妈的,七字尾一间是奶奶的。说出去,我们家是坐拥两套房产,然而日子并不富有。
我的人生前十几年都与土坯房紧紧联系在一起。我生的时候,它就很老了;等我长大了一点,它的苍老就再也无法遮掩了,墙上的皮这里一块那里一块地脱落了,往往隔着几天就掉下一块,我就如同任何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踩上去将它踩碎,直到最后一点完整的块也没有。那个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撕掉鼓起来的已经将要坠落的墙皮,够不着的时候就跳起来拿双手拍,拍的一脸灰,大人看了就骂,我只当他们不准我这么做,却不知道为什么。
墙皮脱落后的土砖,显现出了它真正的模样——不平整的皮肤,有粗糙的坑坑洼洼,也有光滑的地方,它们一个个往上叠,往左右叠,一座房子就这么搭建出来,我自然意识不到少了一块会意味着什么。在不准我撕掉墙皮后,我还是会路过的时候偷偷撕下一块,而我也很快找到了新的玩法。那时候每个孩子都有一把小刀用来削铅笔,很小的那种,我常常带着一张纸,找个墙角就蹲下来。把纸贴近土砖,小刀在它身上一道一道地刮着,黄色的均匀的灰就一点点落在纸上,如同撒了一片黄金一样。我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很久,因为要想刮出均匀细致的,需要光滑的土砖,那些粗糙的无法给我提供条件。
那段时间,就成天绕着房子转,这里刮一点,那里刮一点,尽管最后刮的灰都被自己撒掉,也并没有实际用途,但在那个过程里我就是着了迷,以至于到最后被大人发现了我从事的秘密工作后,房子向外的那一侧的砖都已经布满了坑,大大小小的,平滑的坡面,或是小洞,都是我的杰作,我用我的方式在它身上留下了印记。
印象最深的,是老房子有着很高的门槛。个子小的我的那时候根本跨不过去,往往是用双手撑住槛,一只脚先横空,卡住,再将整个身子趴在上面,一点点往里面挪,然后摔进去,我没少因为这个而摔的满身是灰,到长高一点的时候仍然吃力,无法直接像大人一样抬高膝盖就能跨进去,总是要先两只脚站上门槛,然后蹦进去,一个不稳又能摔一个头朝天。
我从没想过为什么要弄那么高的门槛,我只当是挡住家里养的鸡鸭不跑出去,然而事实告诉我,并非如此,而那次的明白,也从此落下了我怕公鸡的恐惧。
家里曾经有一只好斗的公鸡,最喜欢追着人啄,当然,是追我。我常常就被它盯住,吓得浑身起疙瘩,站着一动也不动,只一个劲地哭喊,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神情傲气,眼神冷漠。到了僵持一段时间后,它就慢慢靠近我,我死命地开始跑,它也开始加速追,那个时候我竟然跑不过一只鸡,我想,也许是脚发抖发软的缘故。在室外我还能有躲过的机会,在屋子里,我成了瓮中的鳖。
那一次,我再次被它追着跑的时候,穿过两间卧室,甩也甩不掉,到了厨房的那个门槛,我扶着墙,站上门槛,匆忙踉跄中面朝地摔了进去。而那一刻,我想的是这下它不能再跳进来了。抬头一看,它轻松地跳上门槛,站着似乎看了我一眼,转身跳了出去,昂首离去。我就如一个失败者,以最难堪的姿势望着对手在我面前离去,它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最后哭的时候,我不知道是摔的痛让我哭,还是其他什么。
如今,老房子已经不在了,几年前就被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幢新式的房子,刷满了水泥,我那些童年似乎也随它的消失,而被遗忘了。与它生活了十几年,在它离开后的五年后,记忆就欺骗了我,我已经全然记不起它内部的摆放,摆在门边角落的柜里边上是什么,炉灶旁边呢?奶奶的鸡蛋放在哪个抽屉里?还有那些装着腌制的菜,酿着酒的坛子,本来该放在哪里?
拥有记忆又能有什么用?一个模糊不能再模糊的记忆,让我自己都怀疑,发生过的一切到底是我的臆想,还是真的存在。仅仅五年的时间里,就轻易忘了无比熟悉的一切,忘了生存过。
记忆不是无花的蔷薇,它会凋零,会走掉,我能做的,只是在还记得的时候记得,在快要忘记的时候,修补好剩下的记忆,除此之外,我无能为力...
图片源于花瓣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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