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月的风依旧凉意十足,春天是个爱迟到的坏小孩,刚走出小区的夏晴缩着脖子想。伸手按住被风吹起的刘海,加快脚步。
乘地铁在中山站下车,她对这一带很陌生,没有温度的阳光在走出地铁站的瞬间狠狠将她包围,就像例行扫描外来物种,几秒之后才肯让她看清眼前一切。距离预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夏晴提了一口气,大步走进人群。
沿站口朝阳方向直行一小段路,在第三个路口左转,一幢无论颜色还是形状都与方糖无异的建筑物立在路边,这是她的目的地。
一楼没有看到警卫,接待台也没有人,大概因为是周末。夏晴径直进了电梯,左靳告诉他地点在三楼。电梯缓缓上升,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低头打量一眼衣着,又抬头看着门镜中的自己,所幸,今天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
这是一家侦探事务所,主要提供跟踪调查婚姻状况和关系人动向背景等服务,收费颇高。左靳是她的大学同学,在这里工作已经五年。一周前的同学聚会,他与一干好友聊到最近经手的案子遭遇瓶颈,需要一位外表柔弱实际胆大聪慧的女孩作为伪装助手,事务所至今没找到合适人选,他说这话的时候,右手拇指下意识揉按太阳穴,似乎真的很头疼。下一秒却突然抬头问夏晴愿不愿意尝试。答案就是夏晴现在立在办公室门前,停止回忆,调整心跳。
“请进。”夏晴敲了两下门,里面传来低沉的男音。
夏晴走进去,这是一间大概二十平米的办公室,陈设一目了然,木质办公桌,前方设有暗色沙发和茶具,右边是一整面墙的档案架,角落放有两个不小的黑色保险柜和一台打印机。左边是窗户,窗帘是深蓝的。简洁大气,夏晴想,这是个不拖泥带水的男人。
“您好,我是左靳介绍来的伪装助理,相信他有向您提过,我姓夏。”她将视线拉回到正前方,办公桌后身穿深灰色西服的男人始终没有抬头。
“哦,夏晴小姐对吧?”男人拿过手边的表格递上前,还是没有抬头,“请填一下基本资料,说说你的长处。”
“长处就是我相信自己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夏晴肯定得说。
闻言,关暮终于抬头看向夏晴,她今天穿的是米白色套装,显得干练又不失女人味,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和精致的淡妆更是给人清新乖巧的感觉。他几乎在第一眼就认定夏晴是合适人选。
“那好,委托人提供的信息和之前调查的资料我会发到你邮箱,为期一个月,合同在这里,你看看,没有疑义就在最后一页签字。”
“好的。”合同的内容左靳已经详细与她说过,夏晴将合同翻了一遍就提笔签了名字。“那么,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嗯,这个会再通知你,这之前请务必熟悉我们发过去的资料。”
“好,打扰了。再见。”夏晴走出办公室,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紧闭的门,牵了牵嘴角,目光中透出一丝难懂的笑意,走进电梯。
二.
盛大的庆功宴设在中央酒店顶楼,不到八点,来宾已经陆陆续续进场,这可是难得的商业联络机会,没有人会嫌时间太长。
夏晴一袭白色贴身丝缎长裙,手挽着秘密调查员安渠东,她现在的身份是这位四十岁调查员的侄女安陌。这对特殊的组合一入场便成功吸引众多目光,晚宴主人,也就是这次案子的委托人丁淮大步上前举起酒杯,“老安,你来啦,这位就是......?”丁淮看着夏晴的脸,眼中闪过一瞬异样,多年商海浮沉练就的敏锐感觉告诉他这张脸似乎有些熟悉,但他终究想不起来。
“噢,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帮手,怎么样,还不错吧,浅浅呢?”安渠东以为丁淮的打量必定来自对夏晴的满意,颇显得意地说。
丁淮收回目光,朝左边不远处的粉色背影抬了抬下巴,“喏,在那儿呢。”
丁浅是丁淮的掌上明珠,正因为如此,丁淮对于前一阵子家中司机发现她与一名陌生男子来往过密的情况十分担心,但已经十七岁的女儿似乎不愿意向他透露自己的秘密。丁淮不得已才委托人跟踪女儿,谁知几天下来竟毫无成效,原因是丁浅的年纪与调查员相差较大,若太接近容易被怀疑,而那名陌生男子也在他们跟踪几天后销声匿迹。于是事务所决定根据特殊案情聘请一名柔弱的女性临时调查员协助调查,卸下丁浅的防备,试图问出陌生男子的线索。
安渠东朝夏晴使了个眼色,夏晴点点头,向丁浅走去。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多疑?也许真的是老了呢,呵,我也希望没什么,可就是不放心。”丁淮苦笑一下,不去看夏晴的背影,对安渠东说。
“怎么会,我也觉得有必要查清楚,毕竟你的身份不同,接近浅浅的人或许真的别有用心,还是小心点好,不能让上次的事再重演了。”安渠东所说的事发生在去年冬天,那天接送丁浅的司机放学后迟迟未见她走出校门,手机也无法接通,情急之下便与学校保安在教学楼叫喊她的名字,这时有个清洁阿姨匆忙从楼上跑下来指手划脚说自己看到一个女生昏倒在厕所,司机顾不得多想,冲上楼一看果然是丁浅昏倒在盥洗台前,他吓得魂飞魄散,但仔细一看丁浅身上却毫无伤痕,只有厕所的镜子上用鲜色的口红写着“安氏集团必亡!”的字样。
这件事让丁淮每次忆起都不寒而栗,他在商业上的确得罪很多人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但商场残酷,他认为自己所做的都是必须做的。有人嫉妒,有人眼红,有人憎恨,他怎么会不知道。现在又听安渠东提起往事,更坚定了他要调查下去的决心。
三.
晚宴结束后的半个月,夏晴成功以安陌的身份变为丁浅的好朋友,她从第一次见这位安叔叔的侄女就产生莫名的好感,安陌比她大,她们相处的时候安陌就像姐姐一样亲切,这是丁浅在别人身上从不曾体验到的感觉。
夏晴时常约丁浅一起逛街,她的眼光独特,无论是逛首饰还是衣服,总能让丁浅有惊喜的收获。
频繁的来往让丁浅逐渐卸下防备,开始与夏晴述说自己的烦恼和秘密。她告诉夏晴丁淮虽然很宠爱她却也很约束她,不准她参加任何朋友组织的娱乐活动,为此她和同学的关系总是一般。听到这里,夏晴眼中闪过异样。
当夏晴有意无意得将话题转到爱情时,丁浅则瞬间红了脸颊。“安姐姐!我才十七岁呀,怎么可能有......”
“怎么不可能,我十七的时候就已经有喜欢的人啦。”夏晴立刻说。
“真的吗?嗯......这么说来,其实也有,哎呀,我不确定啦。”丁浅娇羞得不知该看哪里。
“为什么不确定?是你的同学?他向你表白了?”夏晴追问。
“不,不是,他是我在书店认识的。”丁浅皱了下眉头,似乎自己也困惑,“应该是大学生,我们见过几次,和他再一次的时候很开心。”
“那就是喜欢了,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要不要约出来我帮你看看。”夏晴勾起嘴角。
“那怎么行,况且我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们......嗯,都是他联系我,他总能找到我。不过最近大概是很忙,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丁浅展平的眉头再次皱起。
“你总不能连他叫什么也不知道吧?”夏晴揶揄。
“这个我当然知道,他叫耿丘,山丘的丘。”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接下来丁浅似乎不愿再多聊耿丘,她只说自己会再去那家书店等他出现。一定会等到的,夏晴这样说。
夏晴将耿丘的名字及可能的大学生身份告诉安渠东,受到了安渠东的夸赞,并让她继续努力套出跟多信息。
三天后,夏晴接到丁浅的电话。
“安姐姐,你好厉害!今天我去书店,耿丘真的出现了,我和他提起了你,他居然说愿意和我们一起吃顿饭呢,后天晚上好不好?我们一起吃饭哈。”光是听声音,夏晴已经可以想象丁浅的兴奋程度。
“当然好,小妮子别光顾着高兴,明天要不要去买套合适的衣服呀?”夏晴发现自己同样不可抑止得兴奋。
“嗯嗯,这是一定的,安姐姐你明天一定要睁大眼睛帮我挑件最好看的。”
“好,好,那明天见咯。”挂掉电话,夏晴垂下眼睑,叹了口气。又拿起电话将预定的地点和时间告诉安渠东,并告诉他自己会让浅浅晚些到,丁淮可以带人过来询问耿丘他想知道的一切。
第二天,夏晴为丁浅挑选了一件枣红的公主裙,将她的皮肤相衬得更加白皙,充满活力。她永远也想不到,自己期待的明天将会是一场噩梦。
四.
丁浅目光呆滞得坐在病床上,脑子里一片混沌,她吓坏了。五天前的晚上,当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推开耿丘预定的包厢,却发现夏晴倒在血泊中早已死亡,而她居然穿着和自己身上一模一样的枣红色裙子。
随后赶来的丁淮和安渠东一行人看到这一幕皆是震惊不已,安渠东立即报案,夏晴腹部遭利刃戳刺,发现时已经身亡。警察根据丁浅的口供和现场留下的指纹,理所当然得把耿丘当作头号嫌疑人,但耿丘仿佛人间蒸发,再也找不到了。
丁淮知道,夏晴是因为浅浅才死的,他认为耿丘想要杀的一定是浅浅,为此她对夏晴的事十分自责,决定找到夏晴远在南方的母亲,加以补偿。
然而,当他找到夏晴的母亲时,却再次震惊。
夏晴的母亲名叫夏梦枝,是他十九年前抛弃的前妻!再次相逢,夏梦枝已经痴呆住在高级疗养院里一年,夏晴原名丁晴,丁淮抛弃她们母女俩的时候丁晴还只有三岁。
难怪夏晴的面容有些熟悉,难怪丁浅会和她莫名亲近,原来夏晴正是丁淮的亲身女儿,丁浅同父异母的姐姐。
丁淮愧疚到无以复加,他将痴傻的夏梦枝转到全国最好的疗养院,并且对社会公布了母女俩的身份,夏晴更名丁晴,以丁浅姐姐的身份下葬。
而夏梦枝因为夏晴生前与侦探事务所签订的合同,得到一笔巨额赔偿金,足够令她晚年衣食无忧。
伊始.
我叫做耿秋,有时也化名耿丘,是一名杀手。
一年前,一个叫做夏晴的女人找到我,委托我去杀个女孩,她叫丁浅。
“不用着急,先引起丁家司机的注意。”夏晴这样说。
和丁浅接触几次之后,我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这倒没什么,要在这群傻子眼皮底下杀人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但夏晴却说:“躲开那些人,消失掉。”虽然不解,我仍然听从了雇主的话。
直到有一天,夏晴联系我,希望再次出现,将丁浅约在XX酒店,并叫上她一起,她会让身穿枣红色公主裙的丁浅提前到包厢等候,我开门之后迅速杀了丁浅,再由她出现作为目击者,为我消失提供时间。
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在开门的瞬间捅向枣红裙子中央,倒下的居然是夏晴!她的眼中有解脱的笑意,这种眼神让我全身颤抖。那一刻我不知所措,仓惶逃窜。
后来的许多年,我都在逃亡中度过,直到这件案子成为悬案,我才得以重见天日。
我不恨夏晴,虽然她利用我甚至夺走我自由的岁月,但至少,她饶了我一命。
自由后,我曾经暗中调查过夏晴生前的一切,以至于一直困扰我的谜团终于一一解开。
丁晴出生三年后,丁淮因为北方的事业抛弃了她们母女,与人再婚。
夏梦枝心神俱碎,将丁晴改名为夏晴,独自一人打工将她养大,日子虽然艰难,但夏晴的聪慧使她欣慰不已。然而,谁也没想到,夏梦枝会在夏晴大学毕业四年工作步入正轨时出了车祸,夏晴辞掉工作回去照顾母亲,夏梦枝伤在大脑,终成痴傻。
母亲的不幸让夏晴失去内心唯一牵挂,她想到了自杀,但她不甘心这样没有价值得死去,她反复思考,终于想出一套完美的自杀计划。
她将母亲安顿在疗养院,独自北上寻找机会。在查出丁浅的学校地址后,她曾在那里伪装成戴口罩的清洁工阿姨潜伏几个月,只为了那天迷昏丁浅给丁淮一个警告。
随后她又辞掉了学校清洁工作,联系上大学时期便对她心生爱慕的左靳,透露自己辞掉工作无依靠的情况,希望他能帮助自己。
再然后,他联系了我,在我听命消失的那段时间,侦探事务所陷入僵局,她乘机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并顺利得到左靳的引荐进入事务所。
一切都在夏晴的操纵下有条不紊得进行。
命案发生那天,她身穿同一件枣红色公主裙,我曾经去那家店确认过,夏晴前一天晚上的确返回又买了一件一样的裙子,只不过其真正用意只有我知道。她让自己死在我的刀下,让丁浅和其他人全部变成了他杀的证人——即使表面上看确实是他杀。
全世界只有我知道真相,我闭上眼睛,脑海浮现出她的脸,啊,的确是一位外表柔弱实际胆大聪慧的女孩。
全文完.
所有重逢,都是阴谋。
你的人生,没有意外。
我曾那样的注视着云
但现在它们遮住了太阳
我从正反两面看着人生
从施与受的角度
但我记得那毕竟是人生的幻影
我还是搞不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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