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心结,需要打开。说给别人,都讲好传奇。
就像有个南方的女同学,在校友录辗转几个学校把我翻出来一样。我也通过百度贴吧,历时四年把一个小时候的玩伴搜出。
彼时,他已在辽西小城定居,有声有色地经营着自己的买卖,美妻娇儿,其乐融融,完全想不起我是哪位。网上重逢,就网上解决,聊天就在QQ里进行。当隔着近三十年的岁月被渐次掀开,少小时代的记忆也逐渐清晰,他激动了,流泪了……
粗粝的生活,没有打磨掉他骨子里的细腻和丰富。那些日子,他说他哭了几次了,脑子里全是我小时候的模样。他说,老天又把我这个兄弟给他送回,他就绝不会再让我失去。他说和我聊天时,他老婆见状都躲出去,怕见他又来情绪掉泪。偶尔有次,他老婆接过电话,像所有健谈的东北女人一样,和我说着暖心的客套话。而视频那端,那个光着膀子光着头,魁梧肥胖如黑老大的家伙,真的又抹起了眼泪。
陌生的大老爷们的声音、陌生的辽西口音、陌生的大老板的样子,全不是他定格在我记忆中的形象。
小时候,他活泼、好动,聪明、好学,善良、温厚,风趣、幽默。一张娃娃胖脸,穿着米色夹克,翩翩少年,追风一般,满怀激情。转学到我们班不久,就和我成为好朋友。因为小,才上初一的样子,我体会到了有个亲密伙伴的好处。我们凑钱买个热门的书,也是他要来守几天,我再要来把持几天,最后还是被我骗来,他说他到了(liao)也没捞着;别人欺负我时,他也奋力相助,和我同仇敌忾,再与对方冷战;我俩若负气打架,我心眼儿实,就真动手,而他只是虚张声势,并不舍得打我。
而他记忆中的我,则是另一些景象。他说我小时候得了沙眼,他帮我点眼药水。我眼中就出现一幅画面,两个小男生跑到楼后边无人处,一个扶着另一个脑袋上眼药水,样子鬼祟而暧昧;他说我们去山里玩儿,我把衣服丢了就怨怪他,他就把自己的衣服脱给我穿,自己穿跨栏背心抱膀子回家,而我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他说我抄写他的作文,情节几乎一模一样,老师问罪时是他全担了下来,被老师好顿埋汰,回来却看到我没事儿人似的;他说我们那风大,我被沙子迷了眼,是他帮我吹的眼睛;我们假装到一起写作业,走一路玩儿一路,荡到家里已是晚饭时分……
这些,这些,这些,我还真是一丁点都不记得了。即便他提起,我也印象模糊。他那边豪迈地嚷,老子对你的好,你都不记得!
是呢,他对我的好,我确实知道。好到他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不久,我便很快体会到失去的痛苦与孤独。虽然不记得这些事儿,但我记得自己的感受。那些感受随时光流转,而逐渐沉淀,并时时泛起。以致在长大后经常想起,越大了越想,想忘也忘不掉。
谈起这些的时候,他很感慨。说我那时候爱掉小脸子,生气的时候瘪着嘴,头扬得高高的,而他作小服低的哄我……两个小男生,赌气闹别扭,哈哈!想想那时候,真的很幸福啊,他说。
我们做同学的幸福,短暂得只有一年,上山、下河、去矿山万人坑历险……,和一群同学呼啸而去。而随着他家庭外迁,此生做同学的机会,就再也没能有过。
父母调走后,长达两个月,他独自一人留守,放学后面对空无一人的家,家里常常跑水;因为两省教学水平的巨大差距,因为个性高傲,他选择留级,新班级的同学欺生;他再难体会到学校的温暖和同学的温情,无心向学,打架逃课,独来独往;到外省后进了技工学校,一心想通过努力毕业后保送职工大学,结果却成了泡影;毕业后做工人,然后下岗,辗转到另一个城市,迫于生计,干起个体经营;他体会过经营失败血本无归的无助和绝望,体会过被“有关部门”无理刁难的愤懑和悲凉……
而他出身在知识分子干部家庭,也曾和千千万万挂着钥匙长大的孩子一样,肩负着父母的美好重望,和一腔基于自身优良天分的傲气。少小时的理想和长大后的磨难,形成了巨大反差。他因饭店被消防贴了封条而理论无果后,气得天旋地转跌坐在地上,曾经戒了四年的烟又再度叼上。而按照东北的陪酒风气,他常年喝酒的结果是落下了胃出血的毛病。我震惊于他此后的际遇,几乎不敢再听再问。好在他经营有年,家业渐成,颇有积累,且妻子贤淑能干,儿子即将成才,一切均已步入良性发展的轨道。
其实呢,我倒是如小时候的设计,读书升学奋斗,做大城市国企白领,待遇优厚,旱涝保收。但扪心自问,真的很幸福吗?每天,不得不起床去打卡的一刻,永远是困得生不如死之时;身陷首堵之城,有车难开,每天冲进地铁和陌生男女零距离肉搏,体面全无;在一个官本位的体制内,办事全凭长官意志,而不是科发观和自然规律,那种为五斗米折腰的郁闷,都令自己齿冷。而且,人越老,越世故;见识越多,心底越冷漠;物质越丰富,感知幸福的能力就越差……
人生,才仅仅走过一半,感慨已如过山之车。和他才联系上一周,就有五味杂陈之感。我们都遗憾,没能一起成长,可以互相提携支持。
尽管真的回不到从前了,还是忍不住幻想:要是能从新来过,该有多好!
那时候,风也清,云也淡,天高地阔,我们还小。有大把时光,容我们一起慢慢长大……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