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南国春日午后,鲜有的风和日丽,晴空蔚蓝的像是秋日净水,深邃而悠远。沈家大小姐在将府内事务打理好后还是去了城外——从江北通向江南的一条开满鲜花的河谷旁。
她对在河内成群结队的鱼发呆。那些鱼甩着尾巴随着溪流的方向游动,仿佛这世间诸事都如这样子随性简单。
她羡慕的看着,恍惚地忆起她的多年前也曾这般无忧无虑。可她遇到了一个人,她便心甘情愿地放弃,直至沦陷在日复一日的等待里。
不知多久后,她举头望过去,夕阳将落。内心不禁赞叹,每一个黄昏都是如此唯美瑰丽。忽的听见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走进,她已起身。
“慧卿。”
男子声线宛如溪水般轻柔。
话音未落,她的被如瀑的乌发遮住的眼里瞬时积满了泪水。她强作镇定。
“五载间赵公子可否安好?”
倩然回首,似有千言万语藏于唇齿间。她望定他,语声轻盈,却是一脸明媚的笑意。好似雨霁云收,缤虹斜挂,又仿佛是满城的春光碎在了美人的眸子里。
男子看着她的脸,不由得愣在那里……
回眸浅笑之间,时光荏苒而去。当年少日,杏花满头。溪浅日暖,花下闲游。仿佛就在昨日,他牵着她的手从长桥走过,送别。岸边落英缤纷,桃花杏花梨花,一树又一树的开过去。
一直开到他的眼睛里。回眸,美人依旧。
男子松了口气,笑了,“我终没负你。”
1人生若只如初见
漫山遍野开满了花朵,那些花儿灿烂至极,在风中摇曳不止。沈慧卿最喜欢这里的诗意和自由,沿着河岸一直走,乐此不疲。每每只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景致。
忽地,悠扬的笛声在风中响起。她寻声而望,只见河谷不远处有白衣男子独奏笛声。那人白衣胜雪,眉目间透着股书卷气息,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给人种时光静止的错觉。
慧卿一时望的出神,一刹那脑海里反复出现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却见男子朝这边走来。
“敢问姑娘,小生从京城来,杭州离这还有多远?”
眸中男子眉清目秀,彬彬有礼。
“只余三四里,公子步行再过半个时辰即可到达。”慧卿怔了怔回答道。
见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知怎的,竟下意识说,“不然公子同我一齐回去吧,这样较快。”
话刚出口又埋怨自己怎会这样唐突失礼,慢慢、慢慢地,低下头去。
男子言笑晏晏,做了个揖道,“若是如此甚好。小生赵然,请问姑娘芳名。”
慧卿颔首,那张脸映入眼帘,眼角眉梢全是笑意,男子温柔的眼眸似乎是有魔力,她心中仿佛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以她不能抗拒的速度疯狂滋长。
她慌了神。
“我是慧卿,沈慧卿。”继而盈盈一笑,又对身边的侍女说,“我们回去吧,别让赵公子在这待久了。”
2谁念西风独自凉
待到沈府门前,赵然才惊觉这就是煊赫江南的织造商贾沈连城的府邸,那么眼前便是沈连城的千金。
停轿,光亮透过轿帘,流苏珠络随风摇晃。沈慧卿深吸口气,素手掀帘出轿,转眼看还在马背上的赵然。
“眼看晓暮将歇,公子若不嫌弃,可暂住沈府,待明日再去找客栈。”
“多谢姑娘。”
夜华如水。
长廊底下,两人相遇。
“赵公子怎不休息,独自在这儿?莫非有什么心事?”
沈慧卿还不知道赵然乃是当朝名将之子,虽年纪轻轻却早已在朝为官。只因听闻江南美景独丽无双却又无缘得见,少年意气风发,独自远游江南。只当他是落魄书生流落他乡。却自身有种温良谦逊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只不过是些烦事琐屑罢了,实在睡不着出来转转。我在这是否搅扰到了小姐?”
赵然抬头,看见的瞬间近乎呆滞的惊艳。清冷的月光洒在慧卿的脸上,精致的五官竟是如此的生动,美的惊心动魄。
他从没对某一个女子有这样的感觉。“公子若觉得时光漫长无趣,慧卿可陪公子闲聊。”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胆的邀约一个男子闲谈。
“荣幸之至。”赵然微微一笑,点头。
两人就着月色,合着微风,从吟诗赋辞说到各自的兴趣,竟生生有种默契感。
一不留神,天已大亮。
而后赵然找了一家离沈府较近的客栈住了下来。半月有余的光景,赵然原为游山玩水而来,此时却被一件事烦扰。
自打离开沈府,心中一直浮现沈姑娘的音容笑貌,久久挥之不去。没了继续游玩的兴致,总得让自己静下来,那就吟诗写字吧。
上好的宣纸铺开,挽起袖子轻轻磨着墨,只见墨亮的墨汁缓缓浮起。
赵然执笔在砚池中饱沾了墨,而后凝神屏气,端正笔下——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写下后竟痴痴地笑了起来,随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思忖良久,前往沈府。
“小姐小姐,沈公子来了!”婢女云儿急急忙忙跑进屋子对正在镜前梳妆的慧卿报信。
“怎么这样慌张,哪个赵公子,若是提亲来的就说我不见,让爹爹回了去。”
慧卿面不改色的将最后一根琉璃珠钗插进发髻,镜中的人儿更显得娇俏了。二八芳华的年岁,沈家有女初长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提亲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真真是踏破了门槛。人人都知沈家的女儿才貌双全。
“就是前几天在清溪河谷遇见的那个赵公子,着白衣的书生。”
“云儿,真的吗?快随我去看看。”话音未落,步子早已踏出了房门,后面的云儿只得小跑跟着。
到了接待客人的厅堂外就听见了人声。
“伯父,我是赵然。在京为官,位居四品。这是我的官印,请看。此番前来是为向沈小姐提亲。”声音笃定而坚毅。
“呵呵,你前日在我府为客,今日立马为四品官员还想要迎娶小女,是什么意思。且不说小女愿不愿意,就你这样子……我不愿她受苦。
我沈府虽家大业大,可膝下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实不愿让她远走。别说你不是官宦人家,即使真的身在仕途,我也是不会同意的。
自古以来皆重仕农,轻商末,我等商贾之女结此姻缘,免来流言蜚语。”
“可是……”
沈连城摆了摆手,“别再说了,你走吧。管家,送客。”
3相思相望不相亲
“我要嫁赵然。爹爹,你是不信他在朝为官吗?”
“官印在那,我岂能不信。我只是不愿你嫁啊。”
沈连城有意把她嫁到薛家,杭州城内有名的大户人家,可谓是门当户对。
却不料,清河谷里的惊鸿一面,她与赵然一见钟情。这女子也真是烈性,爱上了,便死心塌地,十匹马也拉不回来。
“如果我所嫁之人不是赵然,我宁可孤独终老!”
这哪是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话!沈连城气的脸色大变,一脸的怒其不醒。今日赵然求亲,他断然一口回绝。原以为是赵然一厢情愿,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
沈连城恨铁不成钢的怒视着女儿,高高扬起的手最终还是颓然落下。
“你知不知道商人女子嫁进官宦人家要受多大委屈?”
她点点头。她是知道的,法律贱商人,商贾即使再富,社会地位怎能与达官显贵相比?少不了要受轻视。可她为了能与赵然厮守在一起,她宁愿接受一切风险。
“可我不在乎。”慧卿咬咬牙,比沈连城态度还硬。
“那你真的忍心看着沈家家业无人继承,我无依而终吗?”沈连城的语气缓和了很多,眼里竟有混浊的泪光在闪烁。
是啊,父亲现已年迈,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从她六岁那年母亲病逝就再也没有续弦,只为给她全部的疼爱,让她好好长大,才把她娇惯成现在的脾气。
想到这里,慧卿竟也不住的掉眼泪,一言不发,转身默默走向房间。
次日傍晚,慧卿让云儿给还在客栈的赵然送信。信中说,
“若君有意,请于旦日清晨来沈府,我有话同你说。”
4身向榆关那畔行
晨光熹微。露珠还在草叶上。
“你是否真心待我?”
她看着行止翩翩,此时却略显憔悴的他,一字一顿的说。眼睛里藏着盛大的希望。
“我会保你一世安然。信我。”这是他的承诺。
“可是,我自小没了娘亲,爹爹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不能不孝远走。”她泪眼婆娑。
他看着她脸上的泪,心也痛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去揩慧卿脸上的泪痕。
“你不要哭,不要哭。如果我不做官了呢?如果我辞掉官职了呢?届时没有了门第之事,我南下来娶你,与你在这里侍奉你的父亲,与子携手到白头。”
曾几何时,他觉得他不会为儿女情长所羁绊,如风般率性洒脱。而现在,他宁愿为爱倾覆一生,舍弃名位,与沈慧卿隐于市。
沈慧卿认真的望着眼前这个男子,终于破涕为笑。
他对她的父亲说,“请您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到帝京辞官后就就来迎娶沈小姐。”
她说,“我会等他。”
沈连城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看着女儿和赵然,大半天抬起袖子,摆摆手,算默认了。
离别的时候,她赠他一匹白马,一直将他送至城外清溪谷。
“你要等我。过些时日,我回来后许你嫁衣红霞,十里桃花。你一定要等我。”
这是他五年前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随着马蹄声远去,白衣的身影也渐渐模糊,随后成为一个点消失不见。
4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谁知“过些时日”竟是漫长的五年之久。一个人的云卷云舒,一个人看花开花落。慧卿常常在想,他是否已忘了他许她的诺言。那么多的思念像柳絮般轻柔,风一吹,便飘满了她的整个天空。
她的年少戾气也在一年年的等待中被磨平了。起初沈父说赵然不会回来了,劝她嫁了吧的时候,她还回声反驳,说赵然不会欺她骗她。到后来她慢慢安静了。
沈父看着越发沉默的女儿,心疼地也只能叹气,任由她去,不再逼她嫁人。
她时常会想起初见时的良辰与美景。每每心里泛起不确定的时候,她会想起那句“你要等我,”便顿时有种安心的力量。
慧卿不会想到,他也饱受煎熬。仕途一片光明却要因一个江南女子葬送,这是他所有亲友都指责的。原本的重逢只因皇帝一句“再为朝廷效力五年,朕便准你辞去”而延期五年。
他常常梦到她笑魇如花,轻声唤她“赵公子”,却要转身离去。他伸手去拉却只有一个背影在满地铅华中支离破碎。
他自知亏欠她太多,不奢求她还能为他守候,只愿慧卿一如既往的快乐。
所幸,时光不相负,她终于等到了他。
余音
“我给你吹支曲子吧,慧卿。”他拿的还是那只笛子。
一切宛如当年初见。他和她的缘,五年的兜兜转转,到底是画了一个圆,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我再也不走了。留在这里,陪你终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