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塔家里就要断粮了。
九塔决定去打熊。打一只熊,光熊胆就可以卖上几千块钱,再加上熊肉、熊皮,够家里开销一段时间。
九塔之前只是打打野猪之类的小意思,没有打过熊。媳妇班班给他出主意。“去找阿克马代呀,他专门打熊。”
九塔猛拍一下大腿,对呀,怎么忘了这个专门靠打猎为生的表叔叔。
九塔拿着到处搜罗来的2块5毛钱,到村头的小卖部买了一瓶沱牌大曲,提着它去去找阿克马代。
阿克马代今年快有五十岁了吧,是九塔妈妈的表弟。没有成家,一直一个人住在村外头,,脾气古怪,离村人远远的。村子里人一般不愿意跟他打交道。专门打猎的人,杀生太多。
九塔一边走一边想,该怎么跟阿克马代开口。虽然是亲戚,可是他们很少往来,他甚至连阿克马代长什么样都记不太清。
走了一阵,羊皮袄子里捂出一身汗。阿克马代家到了,烟囱里冒着烟,他在家。
九塔推门进去,发现阿克马代一个人坐在火塘边,灶头上放着一瓶老县长。
“嚯,这老头子,日子过得不错,喝老县长。”九塔心里想到。
阿克马代已经有点醉啦,抬眼看了看九塔,一句话不说,继续对着火塘发呆。
九塔轻轻地把沱牌大曲放在灶台上,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一二三。
从小,九塔就有点拍这个怪怪的叔叔。
火光映在阿克马代的脸上,左边看起来正常,但右边,半个脸都是扭曲的,右眼比左眼位置低个半寸左右,眼窝里空洞洞的,啥也没有。
听说,很多年前,阿克马代被一只马雄给拍了一巴掌,脸就成了这样子。
阿克马代只是默默喝自己的酒,一句话也不说。
九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阿克马代让他三天后跟自己一起进山。
没想到这么爽快答应了,九塔回家的路上有点飘飘然。
三天后,九塔带上那支火枪,跟着阿克马代进山。
阿克马代拿的枪,他可是连见都没见过,一个子弹都有大拇指那么粗。
“一个四川老板跟我订的货,这只熊我跟了有大半个月了,今天成了的话,给你一千块。”阿克马代跟九塔说。
九塔看看自己的土枪,再看看阿克马代手里那支大家伙。
“一千就一千吧,总比没有强。”他心里默默想到,啥也没说,默认了阿克马代的分配。
走了大半天,下午的时候他们到了。
阿克马代指着一个山洞,说,熊就在那里面。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等它出来活动。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熊出动了。
九塔心跳到嗓子眼了,阿克马代很淡定。能够清晰地看到那只熊了,阿克马代扣动了扳机,九塔 下意识地捂上了耳朵,但那只高级枪的声音并不大,那只熊晃晃悠悠地倒下了,连叫都没叫一声。
阿克马代兴奋地摸着手中的枪。
“那个四川老板借给我的,说是打熊厉害。看来是真的。”
九塔对阿克马代是心服口服了,站起身来想去看那只熊。
阿克马代一把抓住他。
“不想死的话就再等一会”
过了一会,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九塔坐不住了,这是他第一次打熊。
阿克马代也站起来了。
他们一起走向一百多米外的熊。
九塔太着急,跑了起来。
等他走到熊的身边,一看,好家伙,比自己高大半个身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九塔绕道熊的正面,准备好好看一看。
但是他看到了熊的眼睛。
那一刹那,九塔意识到,熊没死。
可是来不及了,电光 火石之间,挨了熊一巴掌,九塔往后一个趔趄,一脚踩空,要从悬崖上掉下去了。
最后一眼,他看到阿克马代正在死命往回跑,那只熊,站起来胡乱拍打,也一个趔趄,跟它一起掉下悬崖。
也不知过了多久,九塔醒来了。自己躺在河滩上,皮袄被水一泡,死重死重,九塔想爬起来,使了半天劲,一动都动不了。
九塔想了好半天,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他的脸肯定变得和阿克马代一样吓人了。
九塔想摸摸自己的脸,只是手不听使唤了,九塔想哭,只是声音也不出来了。
远远地,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叫他。过了一会,他看到有一帮人朝着他的方向过来了,模模糊糊的,九塔想,好瞌睡呀,他睡着了。
一个多月后,九塔终于可以下炕了。
媳妇班班告诉他,那天村人们找到他的时候,全身都是血,半边脸的脸皮都给掀起来了,挂在脸上,右边的眼珠子都挂在眼窝外面。阿克马代给塞回去了。送到乡卫生院里,小大夫吓哭了,去县城吧,太远,也没钱。村人们就又把他抬回来了。村里的曼巴拿来了一些藏药,把脸皮给重新盖在脸上,撒了药,用纱布包上了。曼巴每天来给九塔换点药,好几天后,九塔才知道喊疼了,曼巴说,他命大,恐怕是死不了了。
阿克马代把四川老板给的一万块都给了九塔。
因为这一万块,媳妇班班也没有再闹着要单过,两人一起生了三个孩子。
九塔决定,再也不去打猎了。
到今年,九塔也五十多岁了。秋天的时候,媳妇病了,阿克马代自己收麦子。他背着一捆山一样的麦垛,慢慢往山下的麦场走。
太阳毒辣辣,汗水留到了脸上,很痒,脸上的伤口都结了疤,看起来比阿克马代更恶心。
只是他的右眼珠还在眼窝里,九塔想,虽然也不怎么好用,但总比阿克马代的空洞强。
阿克马代早死了。
九塔太着急把活干完,麦垛太大了,一步一歇,好久才到麦场。
他把背上的麦垛往地上一扔,整个人都躺倒在麦垛上,大口喘气,休息。
突然,他听到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噗”的一声,就跟当年阿克马代打熊时那个高级枪的声音差不多。
九塔想,被熊拍过的那只眼睛,背后的血管,可能断了。
他躺在麦垛上,望着山对面,右眼慢慢模糊起来,山对面的村子都蒙上了一层粉红色的薄纱。
唯一的妹妹就嫁在山对面的村子里。
九塔想了想,慢慢站起来,连背麦子的绳子都没拆,就走了。
他想去看看妹妹,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下这座山,再上另一座山。
一个小时后,他就到了妹妹家。
九塔觉得今天身子很轻便,脚下好像有股风吹着他走。平时都要花一个半小时。
妹妹看到顶着毒日头来看自己的哥哥,心里有点奇怪。
妹夫不在,妹妹给九塔作了白面饭,还给他炒了两个鸡蛋。
九塔吃了一身汗。
太阳没那么火辣辣了。
九塔该走了,地里的麦子再背不完,粮食就该都撒在地里了。
九塔站起来,看了妹妹一眼,啥也没说,抬脚就走了。
妹妹跟在他后面,依依不舍,送出好远。
九塔心想,今天妹妹有点不正常。
回到家里,有点口渴,九塔就没去地里,回到家舀了一瓢冷水,一口气喝下去了,冰冷的泉水直接上了头,懵懵的感觉被一扫而空,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有点瞌睡,睡一会再去地里吧。
九塔爬上了炕,右眼完全看不清东西了,血红一片。
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打熊了。
九塔心里这样想着,睡着了,再也没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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