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蔡琴真的算不上好看。她不太美,也不年轻了。
你也许不认识她,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她的声音你是一定听过的。
像她那样的女中音,中气十足,仿若天鹅绒一般的醇厚,在整个时代都是一个异数,很多圈内发烧友都会拿她的唱片做试音碟。她的声音是财富,珍贵到不可方物的那种。
2007年香港红磡演唱会,唱完《被遗忘的时光》,她特別感謝了刘伟强导演,她说,你拍的这部电影真的好棒,这是我看过的这么多电影里,描写“寂寞”最深刻的一部戏——《无间道》。
《无间道》中,梁朝伟对刘德华说:高音甜,中音准,低音沉,总之一句话就是通透……
然后发烧音箱中传来四句:
是谁在敲打我的窗
是谁在撩动琴弦
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渐渐地回升出我的心坎……
前奏轻柔,似有若无,在若断若续中慢慢加强,记忆的闸门霍的打开,只一瞬间,画面就哗哗的翻到了那个被时光雕刻了的年代。
这不是专门为电影创作的歌曲,但是,正如蔡琴所说,它在起手式中所演绎的那份平和的寂寞、克制的孤独,却是那般的贴近人心。
两个都没有自己真实身份的人,肉身随时可能死去,精神则被永久的禁锢在无边无际至死不能走出的“无间地狱”里。那仿若琴弦拉在心上的声音,直接跨越过了语言,让观众的心灵也有了一场被乍然叩响的震动。
刘德华在一次访谈中说,当初他向导演争取能自己唱那四句歌,但是导演没有同意。
这首歌属于蔡琴。别人演绎了那是别人的风骨,不是蔡琴,蔡琴的声音里,有时间的味道。
无论是传唱最广的《恰似你的温柔》,还是后来的《你的眼神》《明月千里寄相思》《三年》《渡口》还是这首《被遗忘的时光》,都以其独特的魅力征服着听者的耳朵。
十年前,我也在上海听过她的演唱会。
她并不美艳,却风姿绰约。
她说,她在世界各地开过演唱会,感觉最难的就是在上海。
因为上海的观众永远是那么的儒雅和斯文,喜欢你,也是礼貌的鼓鼓掌,不喜欢你,也是礼貌的鼓鼓掌。然后唱歌的人就心慌慌了,不知道观众到底是喜欢自己呢还是不喜欢自己呢?
观众轻声嬉笑,说:喜欢!
她说,你们不要害羞嘛,心里明明觉得我很美,却害羞不肯说。
她说,我的歌声很美,我的新衣服很美,我的人也很美,我是个天后哎,然后停下,自己转头偷笑,她说,你们有没有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天后啊?
观众大笑,报以热烈的掌声。
她是很会讲话的歌手。在歌曲转换之间,承上启下,穿针引线,侃侃而谈。台下的笑声和掌声不断。唱到她的经典曲目时,都是全场大合唱。
直到《点亮霓虹灯》这首歌。
这首歌是距离今天时间最近的一首作品,但也是蔡琴最不愿意演唱的一首歌曲,因为它和她的前夫台湾著名导演杨德昌联系在一起。
她说她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来唱这首歌的。她以为时过境迁,她是可以唱这首歌的。但是开唱之后,却几度哽咽到唱不下去。
关于这段感情,是非恩怨,无从说起,也许,全在歌词里了。
她唱不下去的那一刻,我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心硬生生的疼。
相信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首让自己落泪的歌。一句词,一段前奏,只要开启,就像是触及了内心深处的某个机关,尘封的情感就会汩汩而出。
这首在她婚变后的作品,她每唱必哭。
她说"我记得那时候,我每晚就是站在窗前,看街道上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来,想着我那老公,几点才能从情人那里回到我身边来。”
当她潇洒而坚定的说:“该离的婚离了,该开的刀开了,该穿的新衣服穿了。”观众对她报以热烈而感动的掌声时,她的心里一定还有抹不去的酸楚。
蔡琴不是花瓶。
她是凭她的唱而红的。
当年那首荟萃港台新加坡马来西亚六十位华语歌手的经典曲目《明天会更好》里,她是唱出第一句的那个人:“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要知道六十个人中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有独唱的机会。
她的歌是极好的,毋庸置疑的。虽然有人认为她后期的歌路,尤其是近些年来变得恶俗了。
因为她就是那么的迎合观众的口味,大家喜欢听什么,她就唱什么,在实体唱片业已衰亡的时候,她就选择翻唱经典怀旧歌曲,不遗余力的演绎老上海风情。但是,恶俗又怎样呢?一个歌手对听众投其所好,又有什么可指摘的呢?
和杨德昌在一起的时候,她已经红了五年了。
在中国乃至世界电影史上,杨德昌都是当之无愧的大师级人物。
我是在看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后才知道他的,当年张震同学出演时才14岁,这部电影获得金马奖最佳影片。可以说这部电影是华语电影史上不可忽略的史诗作品。陆川说,这部电影是照亮我们黑暗青春的永不熄灭的明灯。
杨德昌是个旷世奇才,不过但凡才子,也都是另类的,剑走偏锋的,特立独行的。
所以,与蔡琴婚后,他有那么一番著名的表白,我倒也没觉得多么惊讶:
“我们应该保持柏拉图式的交流,不让这份感情掺入任何杂质,不能受到任何的亵渎和束缚。因为我们的事业都有待发展,要共同把精力放到工作中去。”
无性婚姻就是他所谓的柏拉图式交流。
而最让人惊讶的是,爱慕才子的蔡琴竟然应允了这匪夷所思的“柏拉图式的交流”。
在恋爱期间,蔡琴想要一个名分,杨德昌勉为其难,最后的答复是:“你让我说什么好呢。”
婚后十年以“柏拉图式”的交流,与蔡琴过了十年无性的婚姻。之后他有外遇了。之后他说十年感情,一片空白。之后他与外遇对象——小他十八岁的钢琴家彭铠立热情地生了两个孩子。
他也许不是薄情,他只是没那么爱她,或者说,没他想象中那么爱她。
起初对自己的信心并不足,年轻的时候也许在犹豫中,又被她紧紧催逼,就此放弃又舍不得,全心投入又做不到。所以他提了柏拉图这个要求,一直等到真正触动他的女人出现。
有那么一刻,我觉得他就是把他影片里那些残酷的、足以把一个人的信念摧毁的东西落实在了现实中。
2007年,杨德昌因病离世。
蔡琴在给他的公开信中,剖析了这一段令人遗憾的感情:
细数他一生共完成了八部电影,
在我们生命联集的十年中,
我竟见证了一半。
作为一个曾经的伴侣,
我们一起年轻过、奋斗过。
作为一个女人,
他给我的寂寞多过甜蜜。
作为一个观众,
我们痛失一个锐利的纪录者。
时间会给他所有的作品一个公道,
他的付出不会寂寞!
至于我们所有过往的点滴,
我自己品尝,
就当作我活着时永远的秘密,
随着他的逝去与世长辞。
她在一次采访中说,听到他的死讯,她在家里痛哭了一场,早知道他的生命这么短,我应该早一点放手让他去过他想过的日子。
我有一段情呀
说给谁来听
知心人儿呀出了门
他一去呀没音讯
……
“我有一段情,说给谁来听”,这一段不平凡的爱情,令人不胜唏嘘。
然往事随风,千帆过尽,爱也好,不爱也罢,凡夫俗子的爱恨情仇都将成为历史的尘埃。
人生就是没有一劳永逸,哪怕已经站在了巅峰处,哪怕安稳尚在,都也只是刹那。难以割舍的必须割舍,害怕面对的终将面对。只能用尽所剩无几的温度和力气,重新开始,重新寻找,重新欢喜,重新去平衡自己那颗一度不平衡的心。
命运会带来什么样的动荡,谁也说不清。
只是希望,我们都能够,像她唱得那样——
纵然心已冷,也把爱当作真,点亮自己的霓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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