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服气
当天下午，金明仁就回家了，这让父亲金大顺——原本就不踏实的心，更加提高到了嗓子眼。
因为在镇上上班，一般都是周一去周五回。儿子早上才背着被子和日用品去的，至少要到周五下午才会回来呢。
金明仁还没有进门,金大顺就跑到院子里问：“明仁，咋了，这么快就回来了？我问过关公大老爷了，签上说你一切顺利，将来大有出息呀！”
他这一着急，就把早上上山烧香许愿就功名的事给说出来了。
金明仁没有正面回答他，就直接问：“谁让你上寨子烧香拜佛啦，我现在是镇干部了，你去庙山求功名多不好呀！要是被吴村长发现是你在山上搞这些封建迷信活动，你让我这当干部的以后怎么抬头做人呀！”
金大顺虽然听到了儿子的责骂，但心理却还是高兴。
原本以为儿子今天到镇上报道，提前没有送大礼，十有八九给黄了的。
因为他早就听乡亲们议论了：这年月就是包分配的大学生，没有熟人引荐，镇政府的门依然不容易进哪。他没想到儿子是福大命大，不仅顺利报到了，而且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乡镇干部了，这在他这个大字不识的农民看来，儿子真了不起。
金家自从“湖广填四川”时代落户到丁家湾，一直人丁不旺,到金大顺这一代，总计才两户人家,和丁家、吴家、南家、高家这些大户人家相比，那简直就像欧洲的梵蒂冈一样。户族小,人又没本事,农村的红白喜事,金大顺每次都被分派给最脏最累最没人愿意干的苦差事，而且还不敢吭声。而如今儿子做了乡干部，看哪个乡亲还敢瞧不起他金大顺。
听到儿子这么一问，金大顺不但没有责怪儿子如此责怪他的口气，反而笑成了弥勒佛，开心的说道：“这么说，你是被政府安排了，我就是镇干部他爹了！”
说着，就上前去搂住儿子，想把儿子抱起来轮上一圈，可惜他老了，没这么大力气。
金大顺之所以有这样的感受，是一般人没法体验的。
这话还要从金明仁青涩的童年说起。
刚刚包产到户那会儿，由于金大顺家族势力小，在丁家湾没有地位，分配土地自然就吃了不少亏，分的都是人家不要的荒地,根本就不长庄稼。再加上金大顺夫妇老实本分，又不会做生意,所以金家一直是全村最穷的破落户，出门没人看得起。
金明仁小时候，夏天总是光脚丫，冬天用棕作袜子穿草鞋上学，上衣裤子都是南方有钱人捐的，而且还是吴家、丁家这些大户调剩余的、最破烂的衣服。
他经常在教室被寒风冻哭了。有时还悄悄跑到教室外面抽一点稻草，拧一个草绳，捆在腰间。脚冻的炸裂子，痛的受不了，就用一些猪油朝伤口上一抹。有时候，天实在太冷了，就悄悄地溜出教室，偷人家地里贮备喂牛的玉米杆，燃着取暖，好几次被人家发现，被打得皮开肉绽。
在他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母亲得了一场大病，整整治了3年，几乎花光了本来就不富裕的积蓄，特别是在汉洲医院检查了3个月,检查完了所有的设备。医生最后让他爸爸回家准备后事，家里能卖的全卖了，出了房子和床以外，几乎是一贫如洗。
要不是吴文化看他聪明懂事，经常给他垫交学费，他那早就辍学了。
他有一个妹妹由于妹妹没人照看，爸爸怕把女儿饿死，就卖给人贩子了，到现在都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
也正是从那时起，他励志要发奋学习，将来考上医科大学，好让爸爸妈妈长命百岁。
金明仁上初中那会儿，家里依然很穷，她妈的身体时好时坏，幸运的是遇到一位高明的中医，药费花销慢慢的减少下来。他爸爸依靠给别人家打零工，一边给他妈看病吃药，一边供他上学，家里经常连吃盐的钱都没有。由于家离学校较远，每天来回要跑30里，几次都因他吃盐太少，浑身无力，腿抽筋，虚脱在教师室里。
上了高中以后，金明仁逐渐懂事。人穷志气大，虽然他穿的是全班最烂的，屁股上经常补着筛子大的圆补丁，但他的学习成绩却总在班上名列前茅。
别看他穿的烂，但他勤奋好学,乐于助人。很快就被他们班的班花王蕾看中了，王蕾的爸爸是中心小学的校长。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龄，爱情在金明仁眼里是一件奢饰品，他从来都不敢去奢望。
那时候,他一有时间就去餐厅帮工人们打扫卫生，半夜里他经常悄悄爬起床，在学校院子里捡垃圾卖，然后一分一毛的攒起来，攒多了就去购买复习资料。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高中毕业时，终于考上了省城师大，还是一所国家包分配的重点大学。在现在看来，考这样的学校并不是那么困难，但在那个的时代,一个穷人孩子能跳出农门走出大山,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全校也就考了两个孩子。
如今，金明仁能到镇上上班了，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我今天回来是带着镇里的一个重要任务回来的”。当金明仁说完，金大顺就乐得像小孩子一样跳了起来，忙问：“啥事，爹能替你完成吗？”
金明仁神秘的说：“老爹，你真逗，你大字不识一个，你怎么替我完成。我的工作性质要求我暂时保密，这也是工作纪律。”
他这个回答，让金大顺很失望，心里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才上了一天班，就瞧不起老子了，还对老爹保密了，还拿工作纪律来吓唬爹。但又一想，也对呀！也许是儿子不想太张扬，想低调一点。
我以前不总是这样教育孩子要夹着尾巴做人吗？
想着想着，他突然想到孩子这个时候从镇上回来，一定还没吃午饭吧，无论如何也不能饿了他的宝贝儿子。
于是，就站在院子的大门口大声地喊老婆：“孩子他妈，赶快回来，明仁回来了，他还没吃午饭，他说他可是带着镇上的重要任务回来的，可别饿坏了我们宝贝疙瘩。”
也不知道是金大顺过分激动，还是故意要让全院子的父老乡亲们都知道--如今他们的金家和以前可不一样了，因为他们的儿子已经是干部了，就连回家都是带“重要任务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特别是正在家里批改作业的吴文化老师、吴村长，听简直着刺耳，他抓起了一个靠在门背后的大扫把，狠狠地朝正在躺在屋子睡觉的大黄狗打去。
嘴里骂道：“让你在我面前显摆，你老藤条作裤袋，装啥大款,没看主人都在忙着,你也敢在我面前打盹，也不出招呼招呼外边那大声大叫的家伙。”
这一扫打得小黄狗不知所措，“汪儿，汪儿。。。。。。”地夹着尾巴逃出了院子。
张德兰刚好进来书房喊他吃饭，气得有些看不下去，三步并作两步跑进里屋说道：“你这个死男人，今天是咋了，看不惯有人家儿子比你有本事呀。我们都是邻居呀！再说了，你心理不舒坦，干嘛拿我的爱犬发泄。有本事你就去他家，或者站在院子直接骂他金大顺呀，显摆啥！在家里打狗，算啥能耐。我看你们这个教书匠。也就这点出息，门背后的霸王。”
吴文化翻了一眼张德兰,但嘴里还死不认账的说：“哪儿呀，是小黄狗睡觉打呼噜，影响了我的工作。”
“哈哈，哈哈，真稀罕！你们男人呀,我太了解了。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我知道，咱们村以前敢在家里办公的就您吴先生、吴村长一人，现在不一样喽，窝囊的金家也出了一个敢在家里‘办公’的，还是一位英俊潇洒的年轻小伙子，这不是明摆着抢了你在全村中老年妇女心目中的最高地位！而且你以后还的仰仗人家金大干部照顾，怪不得打狗呢。”张德兰很有讽刺性地说道。
吴文化有些脸红，但句句都是事实。
他懒得和老婆狡辩，他知道和女人在家讲道理，是几乎行不通的。
于是，站起身，点了一支烟，走出了院子。
突然，金大顺的院子又响起了鞭炮，这可太过分了，吴文化使劲地在房檐下剁了几下脚。心里骂骂道：不就是当了一个乡干部嘛，有啥显摆的，要是今后当了乡长、区长、市长、省长，那还了得，还不把我们丁家湾给炸了，真是土地爷的女婿--没见过大贡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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