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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我拖着厚重的行李箱只身北上开始北漂生活,期间经历了20天左右的断网。再次更新朋友圈,工作、房子都已落停,我觅到一份心仪的文字编辑工作,求职期间也接到过几次写书邀约,似乎一切都很顺遂,当我将这些经历分享给朋友,除了为我高兴以外,通常他们还会说:你真幸运。说实在的,我对“幸运”这个词有着条件反射式的抵触,因为它总带了几分弱化努力的意味。
贝贝是我的高中闺蜜,也是个老北漂,当贝贝的薪水涨到两万八的时候,我终于大学毕业了。北漂的日子里,我曾问过她:“当年你在学校那么贪玩,怎么来到北京就变得用功了呢?”要知道,几乎所有人的大学轨迹都是倒金字塔,从高中的紧张里甫一抽离,整个人越来越放松,以至于放纵,可贝贝却成了班上最优秀的学生。“大概是没有退路了吧,高中的时候不明白,后来就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搏了。”没有工作的那段日子,我在贝贝家暂时住下。
这是个温暖慷慨的女主人,她的房子宽敞温馨有情调,客厅的飘窗旁放了一张古筝,她报了乐器班来丰富生活。我在她的家里度过七夕,未免我落单,她还给我买了美丽的水晶项链,当然,她也收到老公送的Apple watch。朋友圈子里,多数人是羡慕她的,当年她的成绩落于人后,不得已破釜沉舟,可如今四年过去,当我们还为求职焦头烂额,疲于奔命,她拿着高出我们几倍的薪水,过上了同龄人眼中的品质生活。
这是个只看结果的时代,但过程她冷暖自知。
我和贝贝是高中同学兼室友,她身材纤细高挑,眼神凌厉,她是我见过最早熟的女生,这也许与家庭有关——父亲身体不好,清贫的家里只有她和妹妹两个孩子,这样的家庭结构在农村是极容易被看轻的,我也来自农村,家里也只有我与姐姐两个姑娘,关于“绝户头”的轻贱说法我并不陌生。因为生来草木皆兵,故而练就一身善良的强悍,最朴素也是最功利的愿望,不过是赚好多钱,给家人更好的生活,一言蔽之,“争气”二字。想起有位老师说《平凡的世界》太世故,难称上乘之作,因为书里有一个桥段是说孙少平想要出人头地,让自己的老爹可以抬起头来,可以趾高气昂往别人脸上吐唾沫,这是多卑劣的愿望。这样的描写的确卑劣,但并不夸张,有多少人生来就是阳春白雪?大多数怕还是隐忍或平静前行,凭一簇微弱心火与命运死磕。
可是年少的我们似乎没什么资本,除了用功读书,让自己更靠近理想的大学,虽然那时候大学还是个很模糊的存在,但却是唯一的光。
可是贝贝落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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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她会和大多数成绩不理想的同学一样,要么选择复读,重头来过,要么选择一所离家不远的大专或三本。可是,在一个人心浮躁的夏日里她告诉我,她要去北京了,和男朋友一起,去读一所计算机类的培训学校,除了地址、性质,她对学校状况一无所知——能通过他人了解到的都是好的一面,这世界从来只有真相无可奉告,不缺粉饰太平。
然后贝贝就去了,大学里我们鲜少联系,只在寒暑假才难得小聚,后来连暑假也没有了,因为贝贝工作了,她的大学生涯比我们结束的都要早。我们这些犹在象牙塔的孩子们只能在春节聚上一场,贝贝很自觉的买单:她刚毕业就拿到一万+的薪水,是我们圈子里的小富婆了。
大家嘻嘻哈哈吃着火锅,感慨沧海桑田,一个小姐妹说:“早知道我也跟你去北京了,你都步入社会了,拿着高薪,爱情事业双丰收,哪像我们整天无所事事,大学生活太无聊了,真羡慕你呀……”贝贝什么也没有说。再后来,春节前后,我们被一枚红色炸弹砸中,全体室友参加了贝贝的婚礼,她是我们高中宿舍第一个新娘。当我们可怜巴巴问父母伸手要着份子钱,贝贝早买好了婚纱,且为我们订好伴娘礼服,她的结婚对象正是当年一同北上的男友。
后来就有了我的北漂与投奔,便是开头那段故事,我与贝贝八年情谊,却也和多数人一样只听见或看见她外表的光鲜,若非这次小住,有些艰辛也许她永远不会提及。
在学校的时候,她和男友没日没夜写代码,做程序,一直努力做到最好,临近毕业,也是最艰难的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除了工作,每个周末都到处奔波看房子,哪怕拼命工作也还是赶不上北京的房价,他们曾经和同事五个人租了两居室,也曾经住过城中村,曾经下了班在住处附近摆地摊,贝贝告诉我,批发市场三五块进来的衣服,可以卖到二十或二十五块,她笑得格外明媚。
找到工作后,我开始在网上看房源,贝贝给我科普了许多知识:看看个人房源,可以省去中介费;不要一味相信房东晒出的房间图片,三分之二都不属实;不要相信不切实际的低价,他会告诉你“抱歉,我这套房已经租出去了,不过我还有其他房子你要不要看一看”,你杀过去准保上钩……第一个教训是在约定签合同的前一天,那天我看了一间位于五楼的单身公寓,还算满意,但晚上再联系中介,中介声称房子已租给别人,现在只有四楼的一间了,格局装潢和五楼一样,如果想租可以先交押金,因为房子售出的速度很快。我知道中介常以房子热销为策略刺激房客,但也觉得无可厚非,既然决定明天签合同,先交押金想来也无妨,于是很爽快就汇了款。
我欢欢喜喜去找贝贝,告诉她交了押金,我要有自己的小窝了,谁料到她突然色变:“还没看房你就把钱交了,你为什么不来问问我?”“她说两间房是一样的……”“万一不一样呢?如果你对房间不满意,你以为人家还会退你钱么?”“……”我联系中介说明天早上去看房,因为要上班,只有早上有时间,她却推说四楼还有租户,早上看不了房……一番计较,最后她给我的说法是让我住五楼,她跟原住户说一声就行了,四楼还更方便些……有惊无险,我如愿搬进中意的单身公寓。事后,贝贝的老公顾先生过来安慰我:“你别怪你贝贝姐说话难听,她经历过一些类似的事、了解一些丑恶的伎俩,所以才冲你发脾气,怕你上一样的当……”外人眼中光鲜桀骜的贝贝,她也曾在现实的摸爬滚打里重复着受伤和坚强。我曾向我妈提起贝贝,在夸赞一番之后我妈通常会补上一句:“当年不如让你跟着你贝贝姐去上同一个学校了,毕业早,工资还这么高。”可是我妈不知道,贝贝是他们班最优秀的学生,同一个班出来的同学,有的薪水至今不及贝贝的三分之一,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背水一战的危机与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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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贝的妹妹来北京实习,姐妹俩商量着回老家时要给爸爸带几瓶好酒,给妈妈买几套衣裳。时至今日,在旁人看来,贝贝都活得好轻快,虽然她自得其乐,鲜少发朋友圈。人们忽略她的努力,或者明白她的努力却不愿深究,他们津津乐道的更多是她丰盛的生活,什么时候来北京可以蹭吃蹭喝。别人看起来她毫不费力,其实我相信她这一路走过来,的确是毫不费力的,因为她很笃定这是她的最后一搏,时刻紧张的神经让她无暇顾及猝然来临的辛苦和疼痛,那就是她要走的路,走过了也很从容。有人说,大概每个闪闪发光的人都曾经历过一段想起来连自己都感动的岁月。但我发现现实未必如此,比如贝贝,她曾在凌晨哭泣着拨通我的电话,谁都曾濒临崩溃。但是如今再回忆那一段艰辛,她格外云淡风轻,淡定到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想起刚刚开始写作的日子,我指的是开始做自媒体,开始在简书或其他平台写文章的日子,之前虽有报社、文职实习经历,但那是以增加阅历、谋求工作为目的的,算不得遵循内心的纯粹写作。刚开始码字的时候我坚持每天一篇文章,无论再晚。记得当时还在驾考,深冬时候每天往返骑行八十分钟去练车,回来之后来不及吃晚饭,马上开电脑写文章,写完排版群发才算是松一口气,于是叫上小伙伴去学校后边的大排档吃烧烤去了。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我得到机会出版人生第一本书,回过头来才惊觉原来已经写了十几万字了。
朋友说,你怎么一直都这么幸运呢?我突然想到郭静《每一天都不同》里的一句歌词:不喜欢别人说我幸运,他们不懂我有多么努力。这努力里有慰藉,却并无半点自怜情绪,因为我所履行的不过是每一个写字人的生活常态。旁人会看到命运赐予你的所有奖赏,却看不到你练就的在公交上、地铁上专注写作的好本领,看不到你在电脑屏幕前熬得眼圈发黑,当然,别人也没有义务去看到。但你一定要明白,你看见的仅仅是结果,只是事实的冰山一角,你看见别人的毫不费力,背后其实用尽全力,毫不费力的背后,要么用尽全力,要么彻底安逸。
《霸王别姬》里有一个画面,老班主手持家法调教着一众小戏子,孩子们压腿下腰苦不堪言,老班主却笑了:“想要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而人们往往只看见他人人前风光,看不见背后艰难,但是没关系,你全力以赴去努力的本意,并不是要换取他人“毫不费力”的称赞,也不是为了感动自己,而是要把努力活成一种习惯,把优秀活成一种常态。套用尼采的一句话:如果这世上真有幸运,那不过是努力的另一个名字。
不要低估努力的意义,这世界就是一拨人在昼夜不停的高速运转,另一拨人醒来发现世界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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