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索桥

势在必得的时候……你以为你掌控了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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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案查堂，惊堂木“啪”地一声响，脆脆真叫绝。

秦广王手掐惊堂木，目眦尽裂。罪人魂魄，你不但不服罪，还当真要去那索桥？

堂下伏着一名女鬼，不卑不亢道：正是。

好你个厉害的…秦广王瞥了一眼一旁冷漠的白无常，噤声。半响一挥衣袖：带去索桥罢！

白无常一如既往冷漠地拽了那女鬼，带上另一只也要渡桥的鬼魂，往索桥而去。不多时，便到了那索桥旁，扑面而来是一股恶臭。

阴间之底，乃方寸索桥。方寸索桥，洗罪恶，锁方寸，渡灵魄。白无常记得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桥是真真正正的索桥。但是从第一个魂魄过桥失败开始，这桥便逐渐阴晦肮脏，锁链上开始生锁链，生骨节，生如墨的血，最终变成了现在这副恶心作呕的模样：汩汩地冒着不知名的黑水，腥臭，拉丝，浓稠，冒烟。

方寸索桥，天地初成便自然存在，人神皆可渡。据说，渡过，便洗去了所有的罪恶。

白无常站到桥口旁，高声开口：方寸索桥，锁方寸，渡灵魄。渡不过，便是彻底灰飞烟灭，两位请。

那另一只魂魄瞅了半晌，仿佛下了狠心似的，抬脚迈向桥面。不料这个魂魄的脚尖刚接触到桥面，便尖叫着想退回来。白无常冷漠地看着它揪住自己的衣衫，面目变得狰狞，接着——眨眼间无声无息地灰飞烟灭。

你呀。白无常看一眼乌黑的桥面。你只是个普通的魂魄，怎么可能走得过呢。

白无常记得，在他刚走马上任的时候，数不清的罪恶的魂魄想要过桥去，然而过桥的魂魄屈指可数。

白无常还记得，她就是从这里走上去...然后再也没回来。

你还要过吗？白无常看着那个不卑不亢的女魂魄道。

魂魄只沉吟片刻，便低声答道：嗯。

白无常心中动了一下：请。

魂魄从容地从他身边飘过，不像是去赴死，嘴中居然还唱着歌。它抬起一只脚，忽转头冲白无常道:

这一迈，可真一定灰飞烟灭？

多半。

我是那一少半否？

不知。

魂魄笑起来，它落下抬着的那只脚，从容地走上桥去。

方寸索桥上的黑烟照例啃噬着这个恬淡的魂魄，只是销蚀的速渡慢许多。白无常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黑烟伸出密密麻麻地触手抓着它的衣衫，却啃噬的十分费力。魂魄走出许远，也只被吞噬了双足。

你瞧，我似乎是能走过的。

走快一点。白无常莫名地一阵烦闷：走快一点，你就能过去。

不料魂魄怔怔了一会儿，垂眼摇首：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一个人。

白无常自以为是陪着某个在这里彻底灰飞烟灭的人。他语塞，半晌才道：过这一世，下一世照例有你爱的人，何必...

我已轮回了许久，你知道的，每一世都会忘记前世。但我现在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前几世。也许是秦广王也不曾料到，我能走上这座桥而不被吞噬吧…魂魄笑了。笑声清丽，舒服得很 。

我只在第一世遇到过那个人。花明年还会开，但总不是那年的花了。现在我想既然我总会忘记，不如就在这里永远结束。

你这意思…你到这来寻死了？白无常惊异道。话一出口，魂魄笑了，白无常也有些局促：我竟忘了它本是已死之人。他看见魂魄安然坐了下来，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坐下。一魂和一引魂的使者，端坐相望。

你是什么罪等？

无极罪等。秦广小儿说我是无极罪，这是最重的罪。

...杀亲弑子？

非也。魂魄解开衣襟，略透明的锁骨中间一点猩红的印记。我乃通灵者，通了你主子的灵，知了些不该知道的事。

白无常色变：就因为这个？

魂魄抬眼，怜惜地注视了白无常半晌，轻轻道：对…就因为这个。总之你我这条命，始终被别人握着。第一世的我曾想要为了…反抗这命，结果...

白无常的胸口一阵憋闷。你我的命？

我这可是被吞噬了一半儿了？魂魄话锋一转。

原来，魂魄只剩下了半身，话语变得轻飘起来。

不待白无常回答，魂魄又道：被它们完全吞噬完会怎样呢？

白无常盯住她额上的猩红：变成虚无，有关你的一切都将消失，包括所有人和小神对你的记忆，大神是知道你存在过的。

这么说，你也会不记得我了？

我渡了无数的魂魄去过这索桥，但是现在我只记得我渡了无数个，其他的，什么也想不起来。说起来，魂魄…你额上的标记，像我的一位故人。

魂魄愣了一下，轻轻笑起来，笑得满眼水色。哦？

现在仔细看起来，你很像黑无常。你知道黑无常吗？

魂魄抿嘴：我知道。

白无常沉吟一会儿，忽然冷声道：你刚刚告诉我你记起了一切，那我问你，你究竟是谁？黑无常早就不在了，正是在这桥上消失的，有关她的所有记忆都消失了，人们早不记得黑白无常。而我能记得，是因为我与她…你却为何还能记得黑无常？

魂魄站起身来，静静地看着白无常。它的身体已然快要消失了。

你究竟是谁？！白无常感觉自己的心没来由地一阵颤抖。

魂魄淡淡地笑了，许久开口：我曾经的夫君，在成为夫妻之前，我唤他小白。

白无常全身倏地一紧。

后来我发现了我们主子不得了的秘密，那秘密黑暗、肮脏，是三界的不公…

白无常的心狂跳。黑无常，这魂魄会是黑无常吗？

我奋起反抗，要揭露这秘密…然后被人捉住，一切就都变了。我不再是原来的我，连记忆都抹除了，也被改了命格，成了人间所说的通灵者…小白，你可还记得我曾消失在这桥上？

话还没说完，白无常已大跨步踏上桥奔魂魄去，心欣喜地快要蹦出来：是你！是你！你别动，我这就带你出来！

无妨。魂魄忽然道。我该是走了。

白无常这才注意到，魂魄已然几近透明。但他脑中乱、乱、乱，乱作一团。奇怪的是，这索桥好似伸长了一般，脚下奔跑地愈紧，黑无常却离自己愈远。白无常急，急地几乎哭出来，全然不顾自己也被索桥吞噬着。

黑无常站起身来，远远地看着他，低声道：我早就说在这里陪一个人...夫君，我这次真是要走了，你保重罢。这仇你不要报，顺命便是。你好好活着，我已满足了。说完，黑无常冲白无常身后高声道：秦广王，我已完成约定，劳烦你带他回去！

白无常来不及道一声话，便被突如其来的一道白光打得飞出了索桥。再回头看时，桥上只有一缕青烟弥漫，终溶散不见。

白无常怔怔地矗了许久，跪在地上，泪如雨下。他转身伏在地上，冲站在身后的秦广王声嘶力竭道：恳请大人全我凡人之躯，将我打入轮回！

秦广王淡淡道：准。

第二日，白无常被带去孟婆桥。秦广王递给他一碗汤，白无常接过，仰首喝下。半响，孟婆冲秦广王点点头，秦广王开口：

这里是地府，你叫白无常，是我麾下的亲信。从今天开始，你负责送魂魄去方寸索桥。魂魄迈索桥前，你要告诉他们——方寸索桥，洗罪恶，锁方寸，渡灵魄。渡不过，便是彻底灰飞烟灭。记住了吗？

白无常点头，嘴角却笑得诡异：我记住了。方寸索桥，洗罪恶，锁方寸，渡灵魄。渡不过，便是彻底灰飞烟灭。大人，你想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