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被装在一个大约50mm见方的小纸盒里，不远千里，才从上海工具厂来到这个建在大三沟的工厂里，现在还躺在车间工具室的货架上。
“孟师傅，我领一把滚齿刀。”听到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
接着一个女中音问道：
“你前天不是才领了一把吗？怎么现在又要领？”
“唉！别提了，现在这活不太好干，一把刀，干不了多少件齿轮，就要拆下来上工具磨去磨，时间都耗在磨刀上了，”男人懊恼的说道，“昨天的刀还被打断了齿，不能用了。”
男人交了领条签了字，拿着纸盒快步走到了滚齿机旁，迅速打开盒子，将我取出，熟练的把我装在了刀架上，拧紧螺帽，摇动机床摇把，让我与装夹在芯轴上的齿轮胚进行零接触。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早晨，上班号刚停，车间里几十台各种机器先后转动起来，发出了各种声音。
“你好啊，齿轮滚刀先生！见到你很高兴！”齿轮胚见到我，马上给我打了个招呼，接着提醒道：
“我很硬哟，等会操作机器的男人一进刀，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劝你还是小心一点，弄不好会伤掉你的牙齿。”
“你有多硬啊？”我满不在乎的说：
“我可是从上海工具厂来的，制作我的材料可是大名鼎鼎的高速钢W18Cr4V（老百姓都叫我风钢）！我可是经过将近1300°C高温淬火，又经560°C左右进行三次回火处理，硬度高达63HRc，在560°C以下工作我都不会退火，还会肯你不动？”
见它不信，齿轮胚子只好说：“你等着瞧吧！”
在它俩说话间，机床操作者已将所有的参数调整好，只见他在一个红色按钮开关上按了一下，机器发出了轰鸣声，同时我和齿轮胚子都以大约每分钟200转的速度顺时针开始旋转，进入了自动走刀程序。很快刀尖进入了齿轮胚子的表面，马上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哐…哐…哐…哐…哐…”
随着刀尖进入深度的不断加深，这种哐…哐声越来越沉闷，还有些发弹，齿轮胚子在我的切削挤压下产生了热量，温度逐渐升高，不断流到它身上的冷却油冒着白烟。
我感觉的确有些吃力，赶紧问齿轮胚子：
“你是什么材料？为什么这么难啃？”
“哈哈！知道厉害了吧？我是40Cr材料做成的，关键是在这之前，我被送到热处理车间进行过调质处理，硬度有26～32HRc，如果我是45号钢，或者我没经过调质处理，加工起来就容易多了。”
“这是什么原因呢？”
“据说我的成分里Cr（铬）略有0.4%，是一种合金结构钢，在相同硬度的情况下，我的强度要比普通碳钢大，因此加工难度也就大了。”
我就这样艰难的工作着，进度很慢，干了两个多小时，一件活没干好，我和操作者一样，随时担心着我的牙齿会突然断裂。
02
大约十点半钟，操作者旁边多了一个小个子男人，大约三十岁不到，他看着我慢慢的对齿轮胚子进行切削加工，铁末一点点的从齿轮胚上掉下来，听着我不断发出沉闷的哐…哐声。他向操作者问道：
“不太好加工吧？一把齿轮滚刀最多可以加工多少件齿轮？”
“有时只能加工几件，最多时也只能加工20件。这个月的任务恐怕完不成了。”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提高滚刀的使用寿命。”
操作者象是看到了希望，对小个男人说道：
“什么办法？”
来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操作者：
“你把刀拆下来，上工具磨磨好以后交给我就行了。”
“好的，明天给你。”
从他们的交谈中我知道了小个子男人大概是热处理的技术员。
03
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我才加工了不到五件齿轮，操作者就将我撤了下来，交给了磨工班的师傅，一个小时后，磨工师傅就将我的刃口磨好了。
第二天一上班，那位热处理技术员就把我带到了热处理车间，把我装在一个大陶瓷杯里，里面装了半杯黏糊糊的液体，据说是50%的水、50%的氢氧化钠（NaOH），再加上1.5%硫（S），我全身都寖泡在这种液体里。然后放在烘箱里加热，自动保温了三个小时。
随着温度的升高，我感觉有虫子一样的东西在我皮肤上移动。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技术员将我从烘箱里取出，从陶瓷杯里拿出来，我身体温度开始下降了才停止。
他用煤油将我身上沾满黏糊糊的液体清洗干净后，交给了滚齿机的操作者，我的外表没有变化。
我很快就被装在了滚齿机的刀架上，开始工作。
哈哈，今天的感觉和昨天大不一样，哐…哐声不再那么沉闷，一点不发弹，非常的平稳，操作者慢慢的加快了进刀的速度，只见切削下来的铁末源源不断的往下掉。
我一口气干了85件，切削速度才降下来，操作者才将我撤下来，再次送到磨工班磨刃口，然后再次送去进行热处理。
我的使用寿命一下子提高了三倍多，我想这功劳可能来源于那些曾经在我皮肤上移动的“虫子”。
04
滚齿机操作者和我一样的纳闷，不知这其中的道理。
有一天，热处理的技术员来了，他说来看看使用效果，操作者好奇的问道：
“你用的什么方法达到如此好的效果的？”
技术员回答说：
“我将你的齿轮滚刀进行了一次低温硫化处理。”
“处理后，在刀具表面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硫化铁（FeS）和硫化2铁（Fe2S），这种成分是一种固体润滑剂，它能大大的减小摩擦系数，降低摩擦力，因此在不提高刀具硬度的情况下，也能提高刀具的切削性能，使刀具寿命获得很大的提高。”
听罢，我终于明白了，那些在我皮肤上移动的“虫子”原来就是硫（S）原子。
人类真聪明，利用小小的硫原子，就能大幅度的延长我的寿命！
2019年12月24日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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