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和黄雀是我们的贵人

母亲说：“燕子是我们的贵人，不要伤害它们。”当母亲给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虽然心中也住着一个魔鬼，但是多次被母亲阻止了。

那年我们刚搬新家，从一个土房子变成了村里第一个砖房，从门前只能看到别人家的房子变成能看到连绵起伏的山峦，从房子后面是我害怕的坟墓变成了房子后面是一片神秘的小树林和每天都会升起的太阳。

有一天，我正在堂屋（现在的客厅）写作业，那时候为了寻一片安静之地，我们经常会在堂屋写作业。后来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一片叫声，我惊喜地跑出去看，两只燕子在我家门口盘旋，可是我一出去它们又飞走了，一连来了好几天，有时候一天会来好几次。

母亲说：“那是燕子，燕子不进愁门屋。它们去一户人家筑屋，就像姑娘嫁人一样，要好好考察，合适了才安家。”

母亲还说：“燕子很难到寻常百姓家里，如果燕子能在一个家筑屋的话，这家人运气都不会太差。”

那时候我们就很盼望燕子在我家筑屋，见燕子飞了几次总是在门口徘徊，母亲说：“燕子很胆小的，它现在还不信任我们，可能是看见堂屋有人，不敢飞进来。”于是我们姊妹三个就改到厨房去做作业，只要听到燕子的声音，我就偷偷地跑去看。

“妈妈，燕子进来了。”第一次看燕子飞进来我很兴奋，可是燕子有些紧张，飞进来之后一时找不到出口，急得绕着我家屋子转圈圈。

我轻轻地告诉它：“燕子燕子，门在前面呢。”

“再努力一点，就可以飞出去了。”

我甚至担心，燕子是否能看见大门儿，嫌屋子太黑暗了一点，我把灯给它打开。

费了半天，燕子终于飞出去了。有了第一次，后来就经常能见到燕子来我家。记得燕子进我家前几次，总是绕着屋子转圈圈。母亲告诉我：“他们在找地方筑屋。”

每天观察燕子就成了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是它们给我带来了整个春天。燕子爸爸妈妈飞来了，燕子的兄弟姐妹飞来了，燕子开始筑窝了，燕子衔来了春泥，燕子衔来了松针，燕子衔来了枯枝败叶，燕子衔来了食物，它们在我家的每一个变化都给了我惊喜。

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燕子筑起了一个大屋，高高地悬挂在楼板上，燕子的窝很漂亮，外面看起来成一个圆弧形状，紧挨着木板一点一点的累积，只在对着大门的地方留一个小口，刚好容得下一只燕子进出，好像每一处都是工笔画画出来的。我竟有些担心有一天它会掉下来，每次走在二楼的楼板上都轻手轻脚的。

相处久了，燕子和我们成了朋友，不再像以前一样害怕我们了。有时候我站在门口，它们就绕过我的头顶飞回它们的家。

不管我们到哪里，都想着燕子。有时候母亲去地里干活，就把门儿给它们开着。有一次母亲到地里去拌菜，忘了留门儿了。回家的时候才发现燕子在屋里急得满头大汗，绕着黑屋子到处乱飞，看见大门有光就赶紧飞了出去。

得为燕子留个缝隙，母亲说。我家堂屋有个高高的门槛，门槛下面有20厘米的缝隙，以前为了堵老鼠，把每个缝隙都塞得严严实实。我们把那个缝隙给燕子留着，燕子也很聪明，没过多久就发现了这个缝隙，他们就可以自由进出了。

每天谈论燕子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光，可是自从燕子筑起了自己的屋，我们就不能看到它们的动向了。

有一天母亲告诉我：“燕子可能下蛋了。”我像母亲一样仔细观察，它们还真的露出了蛛丝马迹。有时候飞进来两只燕子，飞出去的时候只有一只，那一只回来还衔着食物。听得久了，我就能从它们家里发出的声音分辨出有几只燕子。

“妈妈，我们把燕子的蛋吃了吧！”

“婉仪，燕子的蛋就像鸡蛋一样，每一个蛋就是一个小燕子。燕子是我们的贵人，我们不能伤害它们。”

“妈妈，我想看一下燕子的蛋长什么样子。”我请求了母亲好几次，母亲都不让我看，后来我向母亲再三保证，一定不会伤害它们，母亲才勉强同意。母亲自我安慰道：“允许你们看一次吧，燕子可能不害怕小孩子。”

每次趁着燕子屋里没人的时候，我们姊妹三个就轮换着看燕子窝里的动向。我经常和燕子说话：“燕子燕子，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就想看看你的蛋。” “燕子燕子，我只想摸摸你的蛋。”

有一天，我们听到窝里有了稚嫩的声音，那是一种很弱小又很惊喜的声音。原来是燕子宝宝出生了，我们和燕子爸爸妈妈一样兴奋。想看燕子宝宝又成了我最大的心愿，我想把它们捧到手里，想轻轻地抚摸它们，想给它们说些悄悄话。可是母亲告诉我：“不能捉燕子的，谁捉了燕子，拿筷子和写作业手就会发抖。”所以燕子在我家住了几年，我终究没有看见过燕子宝宝。

自从有了燕子宝宝，燕子妈妈整天都不出去了，燕子爸爸每天都很忙碌，一天要飞来飞去好几次呢。我曾经观察过小燕子的飞翔。在它们很弱小的时候，从来不尝试飞翔，只是让爸爸妈妈给它们喂食，每次见到爸爸妈妈回来，它们就大张着嘴巴，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每次只有一只小燕子能吃到东西，想来它们的爸爸妈妈一定要记住喂食的顺序，不然有的小燕子会被饿死。等到小燕子翅膀长硬了，它们才开始飞翔，一旦它们离开了自己的屋，不管它们那一天经过多少次尝试，一定要飞向蓝天。

可是燕子的窝一点也不牢固，尽管我们一家子都小心翼翼，燕子的窝仍然过一段时间就会被毁掉一部分，于是它们又开始修建自己的家园。

第二年，燕子又来了我家。为了让它们有一个避风的港湾，父亲用竹子给它们编了一个板子，将板子固定在天花板上，如果燕子在板子上定窝，就不用担心房子会被毁掉了。可是燕子很勤快，每年都要筑自己的窝。连续几年，我们都习惯了有燕子的生活。每当花红柳绿，草长莺飞的时候，我就盼望着：“燕子又该来了。”每当燕子飞走，又有些失落，母亲安慰着：“明年春天，它们还会回来的”。

有一年春上，燕子正准备筑屋，黄雀也飞来了。母亲很担忧，想替燕子赶走黄雀，可是来者是客呀。这下怎么办？到底谁会留在这个家呢？它们会讲究先来后到吗？它们会和谐共处吗？见燕子和黄雀吵了好几天，最终燕子做出了让步。燕子飞走之后好几天，还会来我家门口盘旋，看见黄雀占领了它们的家园，又伤心地飞走了。燕子走了这年我们都很失落，不过不久又和黄雀成了朋友。

黄雀不是精雕细琢的建筑师，对它们来说，有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就可以了。父亲定的竹板起了作用，黄雀只是稍微装饰了一下，就成了一个温馨的家，就算我们站在地上，也能清楚的看见黄雀家里的一切。黄雀也来我家住了几年，它们也会生孩子。黄雀是卵生动物，它们先把蛋凑齐，每次生好几个孩子。黄雀的蛋我也看过，大概有大拇指那么大。

可是有一年，黄雀屋里只有一个蛋，个头很大，快顶上一个鸡蛋了。我们又想着把它吃了，可是母亲极力保护。

“不知道我们今年会发生什么情况？黄雀怎么能够下这么大一个蛋？”母亲很是担忧。

黄雀出生了，它的叫声和小黄雀的叫声截然不同。我去看过那个大黄雀蛋变成的黄雀宝宝，它的个头很大，要吃很多东西，所以黄雀爸爸和黄雀妈妈都跑出去觅食，有时候还搬来了黄雀朋友。

“妈妈，这个小黄雀为什么比黄雀妈妈还大？”我不停地问母亲。

“我要看了才知道。”

“小黄雀，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子。”母亲那颗童心也回来了。

有一天我们上学去了，趁着黄雀爸爸黄雀妈妈觅食的时候，母亲搭了楼梯，也像孩子一样惊喜的去看黄雀宝宝。

“我从没见过这种黄雀，个子比普通黄雀大好几倍。”母亲自言自语，想看得再清楚一点。可是小黄雀终究受了惊吓，掉到了地上，母亲才清楚地看到，小黄雀的个头居然有小猫那么大，这哪是小黄雀？不是猫头鹰吗？母亲正想下来把它抱回屋里，可是小猫来了，几下就咬死了小黄雀，独自享受着美味儿。

母亲后悔极了：“是我的好奇害死了小黄雀呀，黄雀的爸爸妈妈一定恨死我了！”那天放学回家，我恨透了猫，还追着打它，用鞋子朝它扔去，可是看到它被我打中拼命逃窜的样子，又动了恻隐之心。它只是一只猫呀，怎能知道我们和黄雀之间的感情。

小黄雀死了之后，家里冷清了很多，我只能听到黄雀爸爸和黄雀妈妈的说话声。

黄雀爸爸：“我们的孩子呢？孩子去哪里了？”

黄雀妈妈：“早上我们走的时候，它不是好好地待在屋里的吗？”

黄雀爸爸：“它会不会掉到地上了？我们去找找吧！”只见黄雀三番五次地绕着屋子飞翔。

黄雀妈妈：“看来孩子没在屋里，我们到外面找找看，说不定它已经飞到天空中去了。”

天空中没有小黄雀飞过的痕迹，黄雀爸爸和妈妈每天还会来，还会衔来食物，只是屋里多了一份焦灼和不安。

“我们的孩子呢？孩子去哪里了？我们去找找吧！”

“我们的孩子再也不会回到我们身边了，我们走吧！”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黄雀。我有些责怪母亲，是她的好奇伤害了黄雀，我也有些责怪小猫，看见什么都以为是它的猎物。我有些责怪黄雀，怪它们抢走了燕子的家园。到如今才想通了，燕子、黄雀与我相遇和告别，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不管怎样，它们都曾经是我们的贵人，给我带来了整个春天，我不能伤害它们。

文/何婉仪

202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