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 口

作者: Mr_稻香老农 | 来源:发表于2021-09-07 07:35 被阅读0次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那时还在苏北平原的一个镇中学任代课老师。一年冬天的一天上午,我在我们蒲场村后的蚌蜒河河边,乘上轮船到兴化城,跟从唐刘镇到兴化城的几个老师,一块去考语文教学过关考试。我们下午考好试后,早就不能登上轮船回家了,便在城中一个客栈里住了一宿,必须到第二天下午登上轮船回家。

    哪料到下午上轮船时,彤云密布的天上,早已扯棉扯絮地卷下一天鹅毛大雪,那雪下得正猛。不巧的是,我们乘的轮船中途出了故障,耽搁了好长时间。直到天黑,轮船才把我甩到我们村后大河的对岸简易轮船码头上。

    天虽然黑了,但并没有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因为雪霁云散,我站在蚌蜒河北岸,看见一轮鹅黄的月亮,早就像一面铜镜挂在湛蓝得如蓝色天鹅绒幕的天空的天边,我还看见四下里到处白雪皑皑,好似银装素裹一般。我站在一棵凝结着雪粉的如珊瑚似的榆树下,榆树上毛茸茸的雪粉,我都清晰地看得到。

    如此不加滤境也好看的充满诗情画意的靓丽风景线,并没能吸引我。我身上冷,肚中饿,加上夜风吹来,一阵雪粉从树上掉下,直接掉到我的颈脖子里,就更加让我感到砭人肌骨的寒冷。我冻得浑身发抖,便用力向河对岸高声喊道:“过河啊!”

    过不多久,才听见对岸有一个女子回我说:“来了,稻香,你等一等!”听声音,我知道她是我初恋的闺蜜,她的名字就叫芹,姓孙,我们都喊她孙芹。

    其实孙芹不到十分钟就把船划过来了,但对于饥寒交迫的我来说,简直像过了一个世纪似的。

    孙芹把一艘小船划到我这边的码头边,我看见她的容长脸还是那样好看,她穿着红灯芯绒棉袄,下身着一件套着栗壳色裤子的棉裤,把她苗条的身材妆扮得很丰满,但不臃肿。

    我知道她身世很凄惨,她嫁给一个当兵的,那人叫陈桐雨,但在西线战事里中了一发流弹,就把她跟她儿子丢在世上了。

    她无意跟我这个熟人结缘,我也一直把她当姐姐看待,对美翻了的她从无非分之想,但也不怕我爱怜地看着她时,有人会暗讽我们是小俩口儿。我跟她天生注定,我们虽然彼此很亲近,但想当也不能当她的另一半。

    但她看见我浑身冻得直抖时,赶紧拿起早放在船过梁上的一件军大衣,给我穿上。我身上立马感到很暖和,很暖和。

    由于我也曾划过船,我对驾驭一只小水泥船,还是感到蛮熟练的。我裹一裏紧军大衣,上前抓住她手上握着桨柄的木桨,用力划起木桨来,小水泥船向河对岸疾徐有致地驶去。

    她也不跟我抢木桨,只是坐在另一边的船过梁上静静地看着我,这跟她奋力划桨时英姿飒爽,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我知道她可能又想起了陈桐雨,便没话找话地跟她说着话,想以此来安慰她。果然不久,她脸上就有些微笑意了。

    不过,她马上还是过来换我划桨,理由是我还没吃晚饭呢,出门好多天,身子乏得很,而且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把船飘到西边去。她说:那儿岸边的冰冻还没开呢,而她划的航线,由于船来船去,始终没有结成坚冰,而且岸边的冰冻也被击碎,纵然重新结成冰冻,也是薄薄的。

    我这才注意到她刚才划船的地方还是碎冰中的薄冰,而我已把船划到了有些不是薄冰的地方,会把船卡住的。如果要把船往对岸划,会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碾破坚冰,往对岸前进。

    好在我们苏北平原不是东北三省,那儿据说滴水成冰,而我们这儿滴水纵然也能成冰,但还是需要好一会儿才能结成冰的,何况我家乡的蚌蜒河纵然结上冰冻,也不能像黑龙江上的坚冰上可以跑汽车。

    我不由地嘿嘿地笑了,她也咯咯地笑了,但不是像少女的银铃般的笑声,而是一个年轻的妈妈发出的一种特有的笑声,飘荡在蚌蜒河的上空。她双手握着桨,眼望前方,脸上微笑着。

    随着她的每一打桨,蚌蜒河河水便会在碎冰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而小水泥船碾着碎冰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也清晰可闻。晚风吹来,她额前的一络刘海飘忽来飘忽去的,而她额前细密的汗珠,也是那样地在月色雪光中显得璀璨夺目。

    在她跟风浪搏击中,小水泥船终于到岸了。她力邀我到她家去,要做些晚饭给我吃。她怕我等不到回到家就饿扁了,也怕她的闺蜜说她不通人情,尽管我跟她的闺蜜早已分手,我也跟邻庄的一个姑娘订了婚。

    到了她家,只见亮着一盏昏黄油灯的堂屋心里,她的婆婆正在摇着摇篮,唱着自编的催眠曲,哄她的儿子入睡。看见我时她眼睛一亮,待看清是我时,她的眼光又黯淡下去了。

    我不懂她的意思,只顾跑到摇篮前看她的儿子,她儿子还没睡,脸蛋儿圆圆的,胖嘟嘟的,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转动着黑如点漆的眼睛看着我。我不由地掏出两块钱纸币,塞在盖着他的小被窝中。她的婆婆看着我这样做,也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

    她走过来,拉着我去伙房给她烧火,她要做一碗荷包蛋面条给我吃。那时吃荷包蛋面条,只有待贵客时才能有这种待遇。我吃过晚饭后,身上暖和了,便要回家去,她一直送我到她家门外才回去了。

    我沿着蜿蜒曲折的村中的巷路,踏着路上早已覆盖着的一层积雪,往家中走去。多少年后,当年我踏着积雪发出的噗嗤噗嗤的声音,还在我耳畔回响,回声嘹亮。

    后来我离开家乡时,她也早已改嫁了,但她没有离开她婆家,而是招了一个上门女婿,用当地的说法是,招夫养子。她婆婆逢人就夸,她的儿媳妇很孝顺的。而今我离开家乡好多年了,她现在过得还好吗?!


    齐帆齐写作特训营第6期第(20)篇2043字,累计2754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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