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山东人在外面混晚饭吃,与人刚刚接触的时候往往会收获一些误会。其中有两件事最常遇到:一件是认为山东人能喝,都有梁山好汉的量,我只能证明给人家看,一瓶啤酒就把自己放倒了,人家才恍然大悟,闹了半天你们山东人喝的都是38°的酒啊;一件是羡慕北方有暖气,农村至少也有火炕,我只能费尽吐沫地解释,我们那一亩三分地大冬天只有一个煤炉子,人家才平衡了,闹了半天原来中国还有室内0°以下的啊。
确实是,小时候老家的冬天,确实很冷。外面冷,常记得院子里和大街上总有那么一片结冰的地方,一个冬天都不会融化,调皮的孩子经过的时候总要打一个滑过去。屋子里也冷,脑子里经常有这样的片段,早上醒来一摸鼻子发凉,看到爸妈要生火做饭、往水壶里添水,结果屋里的水缸已经冻上了,要用菜刀把冰劈开。烧开一壶水后,拎到院子里浇到压水机上,把冰化开才能从井里压上水来。
这么冷,怎么办呢?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也不能干等着冻死。
家家户户都要生一个煤炉子,这是冬季供暖的主要热源。秋收过后,下乡卖煤的天刚蒙蒙亮就开着拖拉机到村里了,扯着嗓子喊了“卖炭了,卖炭了——”,各家掂量算计着一个冬天的消耗,讨价还价磨下一分两分的价格,然后过磅,用篓子抬到家里,码在院子的角落里。等到小雪过后,自留地里的白菜收了,再在另一个角落里码一垛白菜。有这一黑一白两大堆的物资储备,爸妈心里就踏实了。
寒气一重,冬天真的就要开始了。城里人过冬的标志是供暖,农村最有仪式感的事情就是要在堂屋里生炉子了。灶屋里的灶头火灭烟冷了,煤炉子从角落里翻出来,用泥套好炉膛搬到堂屋里,几节铁皮烟囱也翻出来,将尘烟捅一捅弄干净,清清爽爽装配起来。傍晚时候,就用这个煤炉子生火做饭,做完饭就用来烧水,一家人吃过晚饭,大人忙完家务,小孩子做完作业,趁着炉膛里的余温,一家人早早地钻进被窝。当然,被窝里也有一件防寒的神器,那就是各式各样的热水袋,包括注射液瓶子装热水做的温瓶、老式的陶瓷烫壶,等等。
教室里是没有煤炉子的,更别提暖气了。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位就要退休的女老师,慈祥中有几分严厉,她能做的事情,就是发动学生每人交几毛钱,去镇上的门市部截上几米塑料布、买些小钉子,在村里找几根高粱杆。等到课下的时候,戴着老花镜的老师带上几个听话的小姑娘,用这些塑料布把那些没有玻璃的窗洞一个个钉上,从此教室里就没有了北风的呼号,多了一些斑驳的暖阳。一早上课的时候是最冷的时候,同学们会不约而同地跺脚,红砖铺的地上腾起一片尘土。下课的时候,如果有太阳,同学们就跑到院子里撒欢,如果天不好,男孩子们就涌到教室的墙角里“挤油”,大家往一处挤、一处撞,然后就暖和了。
进入冬天之后,吃的、穿的就更加单调了。餐桌上总是“老三样”——煎饼、玉米糊、炒白菜,变化当然是有的,有时候不吃煎饼改吃馒头,炒白菜里放些豆腐、豆腐皮、粉皮,也有时会见到肉丝,但玉米糊糊是永恒的主题,这玩意儿比粥稀、比汤稠,一碗下肚、非常熨帖,但却不怎么招孩子们的待见,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喝一碗。身上的衣服也是“老三样”——棉袄、棉裤、棉鞋,这三大件要一直穿到开春,中间是没得换的,能换的是套在外面的褂子、裤子和贴身穿的秋衣秋裤。由于棉袄要穿一个冬天,庄家小孩儿很多都不太讲究,直接一抬袖子就擦嘴、擦鼻涕,因此棉袄袖子都跟打铁的一样,还泛着油光。有的妈妈讲究,做棉袄的时候提前在袖口缝一层布,外面脏了就拆去这一层,或者是带上两个花花绿绿的套袖,确保过年的时候还能干净两天。由于没有换洗的衣服,中间一旦出点小插曲,都是很让人头疼的。还记得我在五六岁的时候,跟本家的一个叔叔(他也就是上学的样子)到河里玩,我们在冰上踩来踩去,我就踩到水里去把棉鞋湿了,棉裤腿脚也湿了。回到家中被臭骂一通,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棉裤棉鞋脱下来,挂到煤炉子的烟囱旁慢慢烤,我就只能提前钻到被窝里了。所幸第二天一早还烤干了,否则就只能在被窝里窝着了。
在这种条件下,孩子们读书学习没耽误,疯跑疯玩也没耽误。但孩子们还是留下了明显的痕迹的。两腮上皲成两个大大的“苹果红”,嘴上总有些裂纹,手上很少有不冻的,很多小朋友总是提溜两串鼻涕。
下雪的时候,是大家最快乐的时候,也是玩得最疯的时候。坐在教室里,透过窗户上的破洞,数着雪花一朵两朵三朵......老师讲什么东西早就成了耳旁风了,心思早就跑到院子里、操场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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