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秘密
一天，我在院里练字。
姥爷跟姥姥说：“二秃子一会儿过来，我带燕燕坐他的车赶集去，你准备个提包，看看有要买的没。”
二秃子？我丢下涂画的笔，跑过去追问：“啥是二秃子？”
姥爷或许是觉察到自己说吐噜嘴了，赶紧说：“是院里你二舅，一会人家来了可不许这样说哈！”
我并不明白为啥不能这样说，二秃子，多有喜感呀，多可爱呀，听见就想笑，就让我一下子想到雪白的小兔子，哈哈。
趁姥爷进堂屋拿钱的功夫，我拉住姥姥的胳膊，这次我换了个问法：“姥姥，秃是什么意思？”
姥姥头也不回地答道：“秃，就是光头，没头发。”
这下我明白了，拍着巴掌兴奋地拿起笔，在报纸上画了个圆圈，拿给姥姥看：
“看，没头发。”
二秃子舅舅果然没头发，他的脑门锃亮，就连眉毛也似乎不好意思长出来。但他个子好高大，脑袋好大，鼻孔好大，嗓门也好大。
他从我身边走过时，正好也在跟我姥爷打招呼，我就觉着一股凉风冲我喷过来，惊得我打了个哆嗦。
姥爷抱出个棉被，二秃子舅舅赶忙接过来，铺到他的拖拉机车斗里，又一把将我举起来，稳稳地放到棉被上。
舅舅坚持让姥爷跟我一起坐棉被，姥爷坚持坐车斗边上，俩人争执不下时，我脱口而出：“我姥爷胖，坐不下来，就让他坐高处吧。”
二秃子舅舅恍然大悟，拍了下脑门赶忙说：“好，就坐高处，坐高处。”
第一次坐这样拉风的拖拉机，真是好开心。我忍不住爬起来，双膝跪在棉被上，两只手扒着车斗往前看：
只见那油迹斑斑的拖拉机头，亢奋地咆哮着，像一头被激怒的老牛，拼命地往前挣扎；一根高高的烟囱，伴随着车头的颤抖，喷射着一股股浓烟。
我好担心那些浓烟会熏到二秃子舅舅的脑袋，于是在后面使劲儿地吹气，果然，那些烟朝一边飘去。我洋洋自得地笑了，很有成就感。
突然间，我似乎发现了一个秘密，为自己的发现惊呼起来。在姥爷眼里，他或许是认为我在惊叹城里的热闹吧。
城里自然是热闹的，这个被姥爷称之为“集”的地方，有许多我第一次见到的东西：吹糖人、棉花糖、隆隆的机器模具里挤出的苞米棒、喷香的沾满了芝麻的大烧饼……
姥爷弓着腰，紧紧地扯着我的衣服，防止我挤入人群找不到。他从来不许我当场要东西，总是让我先看一遍，再让我挑选一件最想要的买下。
那个突然发现的秘密，就这样被眼前的稀罕玩意挤跑了，我沉浸在购物的愉悦中。
衡量一番，我决定买糖人。可是当手里举着糖人后，又惦记那看上去松松软软一大蓬，云朵般的棉花糖，于是，我试探着跟姥爷讲条件：“要不，再给我买个棉花糖呀，下次赶集我什么都不买了。”
姥爷严肃地说：“不行，咱们事先讲好的，不能变。”
就在我脑子里飞快转动，思考如何达到目的时，二秃子舅舅出现了。
他原本是去采购化肥，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能买到，就提前来集上寻我们。
舅舅见我执意不走，就掏出钱来买下一朵：“孩子嘛，哪讲那么多大道理，长大自然就懂了。”
面对笑嘻嘻的舅舅，我觉得如果不把秘密告诉他，就不好意思接过他的那朵云。
于是我招手示意他蹲下来，俯到他耳边小声说：
“舅舅，我给你讲个小秘密，是我突然发现的，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哦！”
舅舅认真地点点头，我才放心地说下去：“我知道你为啥叫二秃子了，是因为你是开拖拉机的，突突突，突突突……”
我的口水失控了，喷到二秃子舅舅紫红的脸上，他伸手抹了把脸，他的脸似乎抽了下，更紫了。他的大脑袋转了一圈四下看了看，接着就把我手里的糖人抢过去，连同棉花糖一起递给姥爷。
难道我说错了吗？就在我疑惑他为啥要抢我糖人的时候，他已经双手举起我，把我举到他的肩膀上坐下。
二秃子舅舅的肩膀真宽，我用一只手抱住他的大光头，一只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棉花糖，伸出舌头舔了一口：真甜。
原本以为坐得高会看得远，真正坐到舅舅肩膀上时，才明白原来是坐得高，飞得真快——我头顶着那朵甜甜的白云，在蓝天下，在人们的头顶上飞呀飞，回头都看不清姥爷的身影。
或许舅舅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吧，因为我从来没有听人讲起过。从此，他在我心目中成为守信的象征。
那时并不明白：为什么姥爷不直接告诉二秃子舅舅，自己胖得坐不下；为什么二秃子舅舅明明就是秃子，还要害怕别人这样称呼。只是觉得，做大人好累。
童言无忌，现在是再也讲不出类似的话了，即便是开玩笑，也本能地打个腹稿，斟酌一下是否会令人误会，是否会令人不悦等等。
好好说话，是高情商的体现，但我们难免在各种雕刻加工下，失去那份原始的本真。生活中，不只是要求言者多虑，听者亦该心宽吧。
咳咳，坚决不讲大道理，好像谁还不懂似的。下节白话《江湖功夫梦》欢迎继续关注。
往事如烟（二）光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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