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第三块地时,爹说不能再往上走了。
在这块地,还有少量的耕人,偶尔能递火点烟,喊叫着有个照应。一冬冰雪的深围,也不至于困闷至死。这里,当然也能听到麦苗的呼吸。
但隐在心底的什么告诉我,这里不该是我的停留。我看了看那犁开的湿土,听了几声传响的铃铛,我对爹说我还想向上。
爹拄杖立在地头的小路,他也是一株萧萧的树了。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已经回绝了我的继续前行。爹看着我,一脸的苍茫里言说无尽。
我回看他,他知道我这次的不顺从。我到最后必须遵从自己的心了。爹应该能理解我的目光,我现在还不习惯轻易止步,我总觉有什么东西在召唤我。
我告诉他,我的兄弟们会来接他,回他养牛的暖屋。他在那里安放了自己半生,他以为那里是温暖幸福的。我紧了紧我的鞋带,我想再往上头走走。
冰雪的打滑,我手上尽是雪泥,上下的衣服都已沾湿。但心热如火追,我哪里会休止我的上冲?我慢慢把冰雪豁开,折了那荆棘利刺,第二块地在望了。我依稀听见羊羔的咩咩,或者是它的蹦跳。但分明,却是没有。厚雪盖着的麦苗,端的是更加壮实,几乎能看见明年六月的大穗了。我踏入,这里除了一个背篓采药的老者,再无一个活物。
他是仙人还是现实中人?飘飘的长须在胸前,但他只给我他的背影。我用三十年前学得的啸歌激他,他安静得如一个真实的聋子。
我只能是孤我了。
我走向里边的地堰,想避了那正狂着的风。谁知,异风陡起,比地头更冷寒刺心了。我让厚衣都挨了身子,用粗粗的藤条环绕,给自己上了绳索。
停留终是不能,必然的攀登是最后的选择了。
抬头,却是陡崖深谷,顶着最上边的土地。
我用石头敲开崖缝,打进木楔,自己双脚蹬了,一步一移,一寸一尺,上到崖顶,平阔的大野一望开来。
有风雪,但默默不知深浅。风雪间,麦苗在,有草,有桃杏的孕育,还有未走的燕雁,前三季最美好的东西都在这里展现着。
却更有,大片的荒地,等待我的开垦。镢头、犁耙和耕牛,都在地头等着。
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人。除了我。
我回头,巨崖消失,深谷不在。我所在的地块如蜂巢孤悬,无所凭依了。它空茫四展,似乎已等我千年。
只有的耕种,是我下半生的宿命。没有人迹的荒原,我没觉孤苦无依。我得感谢以往长夜的面壁独处静听心音,我很感激从来没指望过谁的指引和追随,我竟感动自己总是流着的热血和固执的步子了。
我辨认那草径桃杏,小燕大雁,犁耙绳索,包括直立的耕牛,竟都是我少年时初遇的那些。后来回首时最遗憾的失去,没想到都在这里鲜活地留存着,新如初见。
我看见我五岁时见到的那棵最小的茴香树了,我想它四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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