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登科

大跃进时期，全国大炼钢铁，牛头堡村也一样，生产队动员家家户户捐铁器，那个年代哪有啥铁器啊，搞了许多天才勉勉强强凑了一马车。这天晌午，队长就叫生产队里最年轻的车夫李大头赶上马车，把这些铁器送到县里。

李大头坐在马车上，叼着旱烟杆，一边赶车一边扒拉着这些废铜烂铁。有生了锈的秤砣，有破了洞的铁锅，还有断了把的铁马勺啥的。李大头就想，每家一件的任务，连土地庙里的香炉都算上了，这些又能炼出多少钢铁呢？忽然间车上一个物件折射着阳光闪亮亮的，很是刺眼。

李大头拉住牲口，在一堆废铁里找出那闪亮得物件，是一面圆盘铜镜。铜镜背面雕刻着五个身着古代衣帽小人，栩栩如生，甚是精美。铜镜边棱上刻着四个字：五子登科。李大头识字少，就叨念着：五子登料，五子登料是个啥？这一定是有年头的古董了，准是个值钱的稀罕物，谁家这么舍得啊。李大头索性就把铜镜塞进了怀里。

李大头从县上回到家里，天已经黑了。给生产队交了车马，一溜烟的跑回家里，顾不得和爹妈说话，就把铜镜藏在了炕席下，然后急匆匆的跑到顾先生家里。

顾先生见李大头气喘吁吁的，忙问有啥事。李大头挠着头说：“听说老先生早年间在省城念过书，是文化人，我想请教老先生五子登料是个啥？”顾先生听后先是眉头紧锁，一会又哈哈大笑：“大头啊，你说的是五子登科吧，什么五子登料，哈哈，你啊……”李大头也尴尬的笑着：“老先生，我大字认不得几个，啥也不懂，这不，来向您请教啦。”

顾先生微笑着说：“五子登科说的是在一千年前，五代后周时期，燕山府有个叫窦禹钧的人，他的五个儿子都品学兼优，先后登科及第，故称五子登科。窦禹钧本人也享受八十二岁高寿，无疾而终。《三字经》里有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的句子来歌颂他，教导儿童要好好念书，父亲也要教子有方。五子登科后来成为传统吉祥图案，寄托了一般人家期望子弟都能像窦禹钧五子一样获得科考成功。同时，五子登科也用作结婚的祝福词或吉祥语。”

李大头拜别了顾先生，回到家里，欢喜的睡不着觉。他躺在炕上想着那面铜镜，回想着顾先生说的话，五子登科都一千年了，这镜子一定是个宝贝。

李大头长期帮着生产队喂牲口赶车，队长念他有功，出面给他做媒讨了老婆。李大头得了宝贝又成了亲，虽然日子过得清苦，每天还是喜气洋洋精神十足。三年自然灾害后，生活有了些许好转，李大头家接二连三的生了五个儿子，农村里人丁兴旺是大事，李大头更是意气风发，给儿子们取名大宝、二宝、三宝、四宝、五宝，逢人就炫耀着说他家是五子登科。

改革开放后，孩子们渐渐长大，因为兄弟多，和街坊邻居有个啥争执的事，李大头振臂一呼，五个儿子就如狼似虎的冲上来动粗。李家渐渐成了村里的一霸，欺男霸女，强买强卖的事没少干。就这样靠着坑蒙拐骗，巧取豪夺，李大头也攒了些钱，陆续给五个儿子都盖了房舍成了家。

五个儿子都出落成了拳大胳膊粗的壮汉，别说登科了，连个高中生都没有。李大头一辈子的积蓄都给儿子们盖房娶媳妇了，生活也是捉襟见肘。老伴拉扯孩子也是一身病，每每看病住院就数落他，说他守着个金碗讨饭吃，还是快把那铜镜卖了吧。李大头就发火，老太太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那是宝贝，先不能让儿子们知道，还要看看哪个儿子最贴心，再卖掉给儿子。老伴知道他的牛脾气，也是敢怒不敢言，为了省钱，干脆有病就忍着，刚六十岁就撒手人寰了。

老伴没了，几个儿子打小就自私专横，都是无利不早起的主，也没啥孝心，平时也不登李大头的门槛，李大头一下子老了许多。

这一年，村上来了个收古董的，李大头猛的想起自己的宝贝铜镜。这么多年来，无论啥事他都没打过卖铜镜的主意，现在他觉得自己老了，该出手给自己凑个养老钱了。他把古董商领到家里，颤颤巍巍的拿出珍藏多年的铜镜。古董商拿着铜镜，左掂掂右敲敲的拿不定主意，就对他说：“这看着是个好物件，可一时间也不好确定，你看这样吧，我把开来的桑塔纳压在这，把铜镜带回城里鉴定一下，再回来给你出价。”李大头一听，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啥也不行。

这一下，村里传开了，越传越邪乎，说李大头家有宝贝，能换好几辆桑塔纳呢，街坊们就给李大头起了一个“五宝户”的外号。李大头飘了，觉得自己就是大富翁，自己就是高人一等，天是老大他是老二，对街坊邻居也是冷眼相待，爱搭不理的。

大宝在外打工不在家，给媳妇捎信让她照顾好爹，打探宝贝的消息，大宝媳妇就隔三差五的包个饺子卤个酱肉给李大头送去。几个儿子儿媳也是天天轮番提着瓜果肉菜的来打探消息，李大头总是坚决否认家里有宝贝。

那一天，天热的邪乎，树上的知了从早上撕心裂肺的叫到晚上。大宝媳妇拎着在井水里冰了一天的大西瓜给李大头送去。李大头正吃晚饭，啃着二宝送来的烧鸡，喝着三宝拿来的烧酒。大宝媳妇进了门，嘴就跟抹了蜜似的，一口一个爹的叫着他，李大头也不吭声，自顾自的一盅接一盅的喝酒。

大宝媳妇正给李大头切西瓜，一道闪电划过，接着就是一声闷雷，瓢泼大雨没打个招呼就倾盆而至。李大头放下酒杯，急急忙忙的要去院子收拾东西。大宝媳妇就抢着去，刚到院子里就被大雨浇透了。李大头在门口招呼着，什么小马扎啊，自行车啊，都归置到厢房去。

大宝媳妇收拾完了，回到屋里，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宽袖齐腰的蝙蝠衫紧紧贴住了耸立的双峰，翠绿烟纱散花裙裹着丰腴的臀和修长的腿，湿漉漉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双唇宛如玫瑰花瓣，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散发着少妇成熟的美。

李大头看的眼睛都直了，他咽了咽口水，顿时动起了歪心思。大宝媳妇拿了条毛巾去另一屋，掩上门擦身子。李大头就隔着门说：“大宝媳妇，这几房媳妇啊，就是你对我最好，爹知道你好。”大宝媳妇边擦雨水边问：“爹啊，你知道我对你好吗？我没看出来，人家都说你有值钱的宝贝呢，有没有你都不告诉我。”“有，真有，爹拿给你看。”李大头得意的说。

大宝媳妇一阵激动，还没擦完就衣衫不整的走出了屋：“在哪呢，我瞅瞅。”李大头咧嘴一笑：“别着急，爹这还没吃完饭呢。来来来，坐下一起吃，爹给你说说，那宝贝啊，可值钱了。”说着就给大宝媳妇倒了一杯酒。

李大头给大宝媳妇倒上酒，色眼一眯，脸上挤着笑：“这雨啊，一会半会的也停不了，你喝两盅，待会呢我拿给你看。”大宝媳妇不胜酒力，一会就觉得头晕脑胀，李大头瞅准时机，拿出了那面五子登科的铜镜。

铜镜在灯光的照射下，幽幽的泛着金黄的光。大宝媳妇捧着这传说中的宝贝，啧啧称赞，她抚摸着铜镜央求道：“爹啊，这是稀世珍宝啊，你可得留给俺家，往后大宝和俺好生照顾你，你说啥俺们都听你的，就给俺家吧。”“好好好，爹依着你，你也依着爹一回吧。等爹去城里卖了，得的钱都给你，都给你。”李大宝说着，就对她动手动脚。“哎呀爹啊，这可使不得，乱了纲常啊！”大宝媳妇惊叫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跑，无奈酒力上头，行动迟缓，李大头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她按在了炕上……

不多时日，大宝回来了，大宝媳妇炒了两个小菜，打开了一瓶烧酒，两人边喝酒边唠着铜镜的事。大宝说：“也不知道外面传说的是真是假，到底有没有。”大宝媳妇说：“有，真的有，我见到过。爹说价值连城呢，还说要给咱家呢。”大宝一听高兴的手舞足蹈，直夸媳妇会办事。

一会功夫两人把一瓶烧酒喝了个精光，大宝久不回来，猴急的想享受小别胜新婚的快乐，只是还没咋滴就偃旗息鼓缴械投降了，大宝媳妇甚是扫兴，心里满是怨气，迷迷糊糊的说：“你个怂货，都不如你爹那个老鬼中用。”大宝一听，愣住了，怔怔的瞅着她。大宝媳妇看到大宝要杀人的眼神，一下子就醒酒了：“大宝，大宝，不是，你听我说……”“说个屁！”大宝一顿巴掌把媳妇打回了娘家……

大宝打跑了媳妇，越想越气，第二天怒气冲冲的来找李大头。李大头心里有鬼，又见大宝阴沉着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连忙满脸堆笑的说：“大宝回来了，来来来快进屋说话。”大宝嗷的一嗓子就开始骂李大头：“你个禽兽不如的老东西，今天我就和你做个了断！”说着抄起院里的锄头就往李大头身上招呼。李大头吓得满院子乱窜，呼喊着：“大宝，我是你爹啊，你可不能乱来。”“我没你这样的爹！”大宝抡着锄头追着李大头。邻居们听到叫骂声，围在门口你一言他一语的看热闹，平时李家霸道惯了，村里人没少受他家的气，这会一个劝架的也没有。

二宝，三宝，四宝，五宝兄弟几家也闻讯赶来，二宝拦着大宝，三宝夺下锄头，四宝哄赶着围观的人群，五宝护着李大头。大宝瞪着眼睛吵吵着：“谁也别拦着，这老家伙欺负俺媳妇，谁拦着别怪俺翻脸无情！”说着挣脱二宝，把五宝推了个踉跄，拽着李大头就是几记老拳，打的李大头淌出了鼻血，倒在了地上。李大头在地上哀嚎：“大宝啊别打了，我那宝贝给你啊，给你哦。”二宝他们哥几个一听，宝贝给老大，不给他们，顿时都泄了气，纷纷指责里大头为老不尊。大宝咬牙切齿的说：“你敢不给，给了也得教训你。”说着对着躺在地上的李大头又是一顿乱踹……

李大头住院了，脑袋肿成了猪头，肋骨也折了两根，五个儿子没有一个看望他的。大宝忙着给五子登科的铜镜做鉴定，二宝说李大头就是偏心，三宝说是大宝耍手段舍了媳妇套宝贝，四宝说谁的拳头硬宝贝就是谁的，五宝说应该平分了才对……

医院里天天催李大头缴费，李大头就盼着大宝快卖了铜镜。这天大宝真就抱着铜镜来到医院，一进病房就把铜镜丢给李大头，气呼呼的说：“五子登科，五子登科，民国仿制品，就值三千五，你自己留着吧。”说完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李大头躺在病床上，哆哆嗦嗦的抚摸着铜镜，回想着自己不堪的过往，不禁老泪纵横，他自言自语的念叨：“五子登科，毁了我一辈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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