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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于奶奶背着印花的塑料袋出去散步,她的路线比较固定,沿着西街走到新华广场,坐着和遛弯的老姐妹们唠一会儿闲嗑儿,看看热闹,有打牌的,练剑的,打太极的,还有一个专门的场地,有一些半大的孩子,在那里轮滑,比速度,做着各种动作耍帅。
然后,她买几个馒头,买块豆腐,沿着原路往回走。这条路人流多,于奶奶可以顺道捡一些矿泉水瓶子,超市的老板娘也会经常拦住于奶奶,把包装盒给她,于奶奶把它们像宝贝一样装进印花塑料袋里背回家。攒够一定的数量后,用小推车推到废品收购站去,能卖上十多元钱,最多的一次卖了三十多。于奶奶高兴好几天,逢人就说那天那小车废品可没少卖,足足卖了三十多块钱啊。周围的老伙伴都附和着说,这可真不少啊,和上班赚工资差不多了哈。
于奶奶是个闲不住的人,于爷爷在世的时候,很能折腾人,穷讲究,规矩多。每顿都要四个菜,每天晚上都要喝点烧酒。吃火锅要铜火锅,肉要手切的,薄厚适中,涮起来能吃出肉香。
如果有人说那机器切的肉片涮起来不是一样香吗?那于爷爷能给你讲上半天,机器切的太薄,只是熟得快,但肉味太淡了。而且,切得过程中,破坏了肉的结构和组织,营养流失。道理他能说出很多,让你听了之后,好像被洗脑了一样,再看看于爷爷,就着烧酒津津有味地吃着火锅,烟雾缭绕,那口黄中透着暗褐色,有点年代感的铜火锅,让你相信吃火锅就应该是这样的,羊肉一定要手切的,火锅要铜的,再配上烧酒和红彤彤的碳火,热气交错升腾缭绕,弥漫着神秘的色彩。
之所以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为你负重前行。于爷爷的仪式感,就是于奶奶成全的。所以,他活着的时候,于奶奶根本闲不下来。稍稍有点做不好,于爷爷就会大声地指责,“这么简单的事还做不好,还能做点啥?那个脑袋长在那只是装饰用的吗?”于奶奶也不敢吭声,就是闷头干活,有时候气鼓鼓的,脸憋得通红。干完活,于爷爷,消停地享受他的讲究生活,于奶奶坐在屋子里委屈地流眼泪。
自从于爷爷去世之后,于奶奶才算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儿子也很懂事孝顺,不让她干活,于奶奶反倒不会生活了,不知道该怎样打发时间了。以前于爷爷使劲折腾她的时候,她很犯愁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啊,一眼望不到头。现在那种难熬的日子终于盼到头了,她还不适应了,越发地想念于爷爷,想念那些被折腾的日子。
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要过的。儿子体谅妈妈辛苦,说从今以后她就负责享受清福,安度晚年。于奶奶每天吃完早饭,就出去遛弯。看到有人扔矿泉水瓶,她就捡起来,这样从漫无目的到有针对性地寻找。从孤独之旅,到街上的小店小商小贩,都认识她,见面远远地就打招呼,有空瓶子、废纸壳都专门留给她。
其实,卖不了几个钱,于奶奶的儿子不想老人家受累,阻止她好多次,可是她不听,再说多了,她就生气上火,吃不下饭,没办法只能由她去了。
那一年,于奶奶70岁,70岁生日是个大日子,一定要隆重点过,开启崭新的“70后”的生活。大儿子才子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张罗,预定酒店,带着于奶奶做新发型,买了一套特别喜庆的红色唐装,还把参加生日宴会的亲朋好友列了一张单子,准备开始通知。
就在生日的前一天,于奶奶照例沿着固定的路线遛弯,走到新华小区超市门口,看到两个空瓶,她弯腰去捡时,突然胸口疼得厉害,拿着瓶子的手去捂胸口,瞬间眼前一黑,她就躺在了地上。超市的老板娘看到了,赶紧出来,喊了几声没有回应。也不敢轻易挪动,于是拨打了120。在于奶奶的口袋里翻出一张卡片,有着儿子的联系方式。老板娘拨通了电话,才子和弟弟小林很快赶到,救护车也到了。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抢救,人还是离开了,没有留下一句话。那个为了过生日烫的新发型,定型很好,这么抢救始终没有凌乱。
才子和小林把那套红彤彤的唐装给老人换上,殡葬司仪看了手里那本泛黄的万年历,仔细的查阅,反复思索之后,和才子说七不出八不埋,最好的日子是明天就火化出殡。年轻人不懂这些,只能听从殡葬司仪的安排。才子和小林给之前收到生日邀请的人,连夜打电话,逐个重新通知。
第二天,恰好是于奶奶的生日,于奶奶穿着儿子给她准备的生日礼服,梳着美美的新发型,还化了妆容。来的人比预想的还要多,场面比预想的还要隆重。只是从生日宴变成了葬礼,从热闹喜庆变成了安静肃穆,从久别重聚变成了生离死别,祝福从幸福长寿变成了一路走好!
才子送走了母亲,感觉宽敞的屋子空荡荡的,才意识到自己该找一个人,成个家了。身边的亲戚朋友帮着张罗起来,没少相亲,也相处了几个,总觉得不合适,不是性格不合,就是生活习惯不同,再不就是自身条件不匹配。这可激起了红娘们的兴致,她们乐此不疲,就不信天下好姑娘这么多,还找不到与你匹配相当的人。
一晃,两年过去了,小林继续回到临城去打工,才子也慢慢地适应了空荡荡的房子,对要成家的事没有感觉了。他每天工作之余,就花时间去遛狗。小狗豆豆是父亲去世以后,他给母亲买来作伴的。这个狗不仅会握手、作揖、转圈,给主人叼东西,而且会嗑瓜子。因为于奶奶喜欢吃瓜子,她就喜欢逗弄豆豆,拿着火腿,豆豆来了就换成瓜子。豆豆很聪明,它只想做单选题,它的正确答案就是火腿肠。任于奶奶怎么逗弄哄骗也不上当,不厌其烦啊!
有一次,马戏团的大篷车来到小区广场循环演出,于奶奶带着豆豆去看表演,豆豆骑在老人的肩膀上,扶着老人的头,一老一小聚精会神地看着热闹。第三个节目是小猴子蹬单车耍帅,坐在单车上咳瓜子,把瓜子皮扔到车筐的小盒里,像个文明的小孩子。周围的家长把它看成了儿童教育片,纷纷借机教育孩子,向小猴子学习,讲究卫生,不乱扔纸屑果皮。
不知道那些被教育的小孩儿有没有收获,是不是像小猴子那样,把果皮扔到垃圾桶里。豆豆的收获不小。回到家里,于奶奶吃过晚饭,打开电视机,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瓜子。一边逗弄豆豆,给它扔两个瓜子。这次豆豆不排斥了,也不扭头就走生气了。只是拿到瓜子不知道怎么吃,不是弄不到嘴里,就是被扎到。让于奶奶有点妥协了,说,“宝儿,别为难自己了,咱不学吃瓜子了”。
豆豆反倒来了执着劲儿,仰着脖子等奶奶给他瓜子,那个晚上豆豆也没有吃成功,急得直转圈。接下来的几天,豆豆都这样到了晚上就守在沙发旁边,等着于奶奶给瓜子吃。到了第六天,豆豆吃成功了,瓜子仁太小,但能感觉到它尝到了香味,开心地吐着舌头,好像在和主人邀功行赏。
于奶奶走了,豆豆没有原来活泼了,总是屋里屋外的跑,找不到主人的影子,只有才子每天早晚带它出去遛弯,有时它很兴奋。估计可能是以为会要去找主人,走着走着就失望了。
才子想妈妈了,路过市场闻到浓浓的烤瓜子的香味,勾起他对妈妈的回忆。以前路过市场,总是买两袋瓜子,每次买都会问“老板,哪个是火大的瓜子”,老板只给他看,他抓一小把,仔细地咀嚼品尝,确定熟香不苦,是于奶奶喜欢的那种,就会买上15块钱的。自从于奶奶走后,他到市场都绕着走,害怕触景生情。
可是今天路过恰好香味扑鼻而来,他不知哪来的兴致,买了15元钱的,回家吃过晚饭,边吃边看电视。豆豆在脚边仰着脖子看他。他想起于奶奶驯服小狗的故事,就抓一把瓜子放在小盘里,放在地板上拿给豆豆吃。豆豆看看才子,又低头看了看瓜子,拿小爪在盘子里扒拉几下,然后舔了几个瓜子放在嘴里。咀嚼着品着,抬起头看着才子,才子伸手去逗弄它,它也没有反应,好像看的不是才子,而是透过这个方向在找人。
才子把豆豆抱在怀里,顺着梳理它的毛发说,“豆豆别找了,妈妈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放心吧,有我陪着你呢”。豆豆乖顺地靠在才子的怀里。
在才子的眼里,豆豆好像就是自己的小弟弟,母亲把他们兄弟俩扔下,弟弟太小了,不习惯,总是会去找妈妈。才子承担起做兄长的责任,弟弟小林在外面打工挣的钱比他的工资高,也能照顾好自己。豆豆每天六神无主的样子,让他心生怜悯。
才子带着豆豆一起生活,附近的超市、商家都认识豆豆,也都记得于奶奶过世的消息。总是抓一点狗粮给豆豆吃。才子借了母亲的光,大家都热情地关心才子,过问他的婚事。
才子说对象什么时候能找到看缘分,但和豆豆的感情是铁粉。
十年过去了,才子在母亲的祭日这天带着豆豆去祭拜母亲。那年雨水很多,坟前的杂草长得异常的茂盛。“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不由得想起苏轼的江城子,才子和母亲对话凄凉。
小林早已成家生子,只有才子一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成婚对象。豆豆跑不动了,已经年逾古稀。才子下班回家,它不再像从前那样叼着狗绳急切地等着主人开门,而是趴在门口,仰着头望着主人进来的方向,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渴望,只是换了一种姿态,明显力不从心了。
整整十年,3600多个日夜,一大一小相依相伴。十年前牵着豆豆寄哀思于母亲,十年后带着豆豆祭祖叙不尽离情别意与世事沧桑。十年漫漫相亲路越走越远,十年浓浓思母情愈久愈深。
天色将晚,露水重了,才子的关节炎犯了,他手拄着地面,吃力地起身,和母亲道别,喊着豆豆回家。发现豆豆趴在母亲的墓碑旁边安静地睡着了,一如十年前于奶奶离开的样子。
才子苦笑了一下,这个小家伙可惜照顾它十年,还是抵不过它与母亲的旧日深情,对主人的那份赤胆忠心从来没有变过,胜过我这做儿子的一片孝心啊,惭愧!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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